第6章 6 、海棠未眠

第6章 6 、海棠未眠

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何止是他心裏的她。

亦是她心裏的他。

剛才,在機場,看到姜素月的消息,幾乎是瞬間,陶醉便噌的一聲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動靜大到引得坐在旁邊的同事紛紛側目看去。

陶醉見狀,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匆忙解釋道:“我突然有點急事,就不去新加坡了,你們好好玩。”

說完,拿起手邊的行李箱就往外走,不,準确地說,是跑。

沒人知道,她這個時候有多竊喜,剛才沒辦理行李托運。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跑着,将李星燃恹恹的聲音抛在耳後:“诶?怎麽突然就走了啊……”

旁邊的同事聽到,紛紛調侃少年心意無處藏。

只有宗政明,沉默無聲地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手掌下意識緊了緊。

認識這麽多年,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

——真正快樂的她。

陶醉抱着激動的心情,從機場一路折返,生怕晚一分鐘他就會走,還好,是虛驚一場。

她風塵仆仆地趕來,如約邂逅了安安靜靜站在那裏的少年。

他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裏,不同于上次的桀骜恣意,今晚的一身黑色西裝将他襯得沉默矜貴,被朦胧光線勾勒出的側臉輪廓,更是清晰又英俊。

陶醉站在那裏細細打量着他,多年未見,他五官多了些硬朗和淩厲,氣質也好像變得深沉克制。

但他依然是個少年。

她生命中最好的少年。

于是,她高呼着他的名字,布局着自己謀略了一路的驚喜。

他無縫隙地轉身,用驚喜眼神,成為她的同謀。

此時,聖誕剛過,元旦在即,整條大街都是張燈結彩的熱鬧。

可他就這樣單槍匹馬地闖入她的眼中,勝過所有繁榮喧嚣。

他逆着光站立,仿佛停泊在夜港中的燈塔晚星。

讓她永遠有跡可循。

微涼的空氣,不近不遠的距離,兩雙遙遙相望的目光,與高懸月色相持,組成一幅相對靜止的畫面。

雖然在來的路上,陶醉在心裏排練了無數的對話,但真正見到了人,叫完他的名字後,她胸腔忽然洶湧起很多難以言表的情緒。

這情緒錯綜複雜,讓向來靠說話吃飯的她,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直到一陣疾風穿堂而過。

她所站立的地方是個風口,疾風來去回旋,吹得她發梢和衣擺都大幅度擺動。

枕風眠看到,終于不再無動于衷,而是快步走近,然後,一個傾身,将她罩在方寸之間,為她隔絕冷風,烘出溫熱天地。

她仰頭,他垂眸,兩個人的目光終于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裏對上。

“你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在這兒?”

“過來見你。”

“過來見你。”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不是去新加坡了嗎?”枕風眠一邊問,一邊用眼神示意她往外面走。

“你怎麽知道?”陶醉跟着他的步伐,眸光亮亮地看着他,“你很早就過來了嗎?”

“不早。”

“嗯?”

“也就正好聽你訓了個學生而已。”

“……我那不叫訓。”她半是含羞地低眸,嗓音裏帶了絲不滿的嬌嗔。

枕風眠聽着,沒忍住笑了笑,正想逗她幾句,結果,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不是他的,是陶醉的,熒幕中央的來電顯示映着一個名字:張徹。

是陶醉讀書時的師哥,現在在市廣播電臺做編導。

枕風眠示意她先接電話,陶醉按下接通鍵,笑着問候道:“喂,師哥。”

“師妹,你現在在忙嗎,如果可以的話能來救個場嗎?”

陶醉一聽,下意識擡眸看了枕風眠一眼。

她知道,張徹應該是想讓她過去直播一場電臺節目,這要是平時,她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下了,但現在,她不想抛下遠道而來的枕風眠,于是,婉拒道:“那個……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哎喲,我的親師妹,你就幫師哥這一次吧,”張徹在那邊快急死了,“我們好不容易約到的當紅.歌手來做節目,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原來的電臺主持跟這位歌手吵了起來,直接撂挑子不幹了,這都年底了,你就幫師哥沖沖業績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兩個人站的近,因此枕風眠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垂眸,一眼就分辨出來,她不是不想去幫這個忙,而是不想讓他落單。

于是,叫了她一聲:“陶醉。”

“嗯?”

“去。”

“可我不想你……”

“我陪你去。”

四個字,瞬間定心。

“好,那我馬上過去。”挂了電話,陶醉拿出手機準備打車。

枕風眠卻用手遮住她的熒幕,說:“我開車過來了,送你過去。”

于是,兩個人得以在直播前十分鐘順利抵達。

和張徹碰上面之後,陶醉靈思一閃,提議道:“師哥,可以讓我朋友待在監聽室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張徹很好說話,“只要不說話就行了。”

枕風眠沒有想到,他竟然能收獲這樣的意外之喜,親眼看到她主持節目,雖然只是幕後。

這晚,他就安靜地站在監聽室,看着玻璃後面的她。

此刻直播快要開始,她朝着旁邊的受訪嘉賓微微一笑,嘉賓也回以彬彬有禮。

看到這一幕,不止張徹,包括其他工作人員,都紛紛疑惑:她到底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把一個當紅.歌手“哄”好的。

結果,答案還沒想出來,直播的音樂就已經響起,陶醉帶上接收耳機,對着話筒娓娓道來:

“親愛的聽衆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我是今晚的主持人……”

一語抓人。

沒錯,就這麽平平常常的一句話,一經由她口,便好像被賦予了充滿故事感的神奇力量,讓你忍不住側耳傾聽。

說完介紹,暖完場,真正的采訪在預期中順利進行。

在嘉賓回答問題的時候,陶醉分了一點心思,去看站在門外的他。

她承認,她剛才那個提議,有所圖。

她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

我雖然沒辦法站在舞臺上了,但我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基本功,也沒有放棄自己當初的夢想哦。

确實,她基本功太紮實,一個小時下來,整場直播找不到一絲破綻。

她溫柔有序,又幽默風趣,受訪嘉賓的傾訴欲在她的引導下直線飙升。

枕風眠看着她,心中風生起無邊驕傲。

這是她用過硬的專業素養,馳騁四方的戰場。

所以,即使初見時,他心中有百般疑惑,但他依然沒有問:怎麽沒做主持人?

因為他知道,那背後一定有她的斡旋與掙紮。

輕易放棄不是她的作風,再加上漫長的歲月橫亘在前,他不敢輕舉妄動。

凝神思緒間,直播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也是在這個時刻,這位歌手意外爆料了一則有關青春期的往事,談起了自己的初戀,說當時她的偶像是歌手張信哲,于是,那個追她的男孩就抱着吉他,在宿舍樓下為她唱了一整夜的《愛就一個字》。

乍一聽,其實是個很俗套的青春故事。

但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當紅.歌手,于是整個故事的誘人程度便直線上升。

張徹看着即時上漲的收聽率,在心裏給這位師妹磕了個頭。

導播也很會來事,直接調出片尾曲,讓這場直播在張信哲的歌聲中結束:

“兩個人相互輝映,光芒勝過夜晚繁星”

“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溫柔細膩的男聲,瞬間盈滿了整個直播間。

陶醉坐在話筒後面,透過玻璃,一邊聽歌,一邊望向枕風眠的雙眼。

這一眼,便望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麥浪翻湧的中原腹地,他每次歸來,不是帶着一場露天電影,就是帶着一闕動聽旋律。

那個盛夏,他也給她唱過這句:“兩個人相互輝映,光芒勝過夜晚繁星。”

只不過,歌聲裏的他,沒有背着吉他,而是拿着一個卡林巴。

一個不那麽大衆的小小樂器,發出的旋律雖然簡單,卻清亮動聽。

唱完,他朝她揮揮手,說要教她,她笑眼盈盈地湊過去,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如何與音符躍動。

相較于其他大型或複雜的樂器,卡林巴并不難學。

她聰明、樂感好、手指也纖長,于是稍一點撥,很快便掌握其中要領。

那時的她,以為他之所以選擇這個樂器,是無意之舉。

後來長大,她才讀懂,他看似不經意的選擇,實則都蘊含着他的良苦用心。

那時的她,在一個小山村長大,因為成績優異被送到省會城市進行比賽,最後悻悻而返。

那是她第一次這麽直觀地感受到所謂的差距,她看到城市裏的孩子,不僅學習優異,還多才多藝,有的會唱歌,有的會吉他,有的會鋼琴。

那時候,她看着面前的漫漫黃土,說了一句:“感覺自己站在世界的背面。”

很難被看見。

正面的陽光、自信、從容,皆與她相距甚遠。

而那時的枕風眠,敏銳地捕捉到了少女敏感的心思,于是選擇了卡林巴,因為這是一個難度沒有那麽高的樂器。

他用這個方式告訴她:音樂沒有抛棄你,外面的世界也沒有抛棄你。

所以,你不必自卑,也不必覺得自己技不如人。

你看,你也會了一門樂器,而且還是一門冷門的樂器。

那年風吹過麥浪,他們背靠星空,譜成一首首獨屬于他們的交響。

同樣的一首歌,卻牽扯出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但這兩個故事的共同點,是他們都藏在時光裏,你以為早被遺忘,但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探出頭,繁茂成回憶山丘。

思及此,陶醉忽然想起,歌手周傑倫在接受采訪時,面對“歌迷說你現在出的歌沒有之前的好聽”的質疑,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不是我的創作能力下降了,或者歌不好聽了,而是你們的回憶給那些歌曲加了分。”

他說的真沒錯。

歌曲是滾燙的沸水,悄無聲息地把那些被歲月曬幹的茶葉,慢慢泡開。

就如此刻,她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任憑以他為名的青春頌歌在她面前播放,盛大、綿長、怦然作響。

那是他們最好的年紀。

那段記憶裏的人,值得用一輩子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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