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海棠未眠
第7章 7 、海棠未眠
片尾曲的音樂逐漸接近尾聲,意味着整場直播也将告一段落。
錄音室裏,陶醉看到張徹給她比的OK手勢,便摘下了耳機,站起身,正要往外走,結果,忽然聽到那位歌手叫她:“陶醉。”
她轉過身,目光低垂:“嗯?”
那個歌手看着她,嗓音含笑地問:“真的不記得我了?”
“啊?”陶醉一頭霧水,“我們之前見過嗎?”
“嗯。”邊說着,那位歌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很多年前了,你可能不記得了,在京溪的公交站,我們吃過同一個玉米。”
算來,已經過去整整五個年歲。
那時的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酒吧駐唱歌手,經常是唱了這場沒下場,吃了這頓沒下頓。
再加上,那時候她剛來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對社會的複雜性警惕得也不夠,被酒吧老板拖欠了工資,明明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但因為勢單力薄只能默默吃虧。
最窮的那天,她身上只剩下了一塊錢,連公車都舍不得坐,因為她明天還要去面試新的工作,不能讓自己餓着肚子,所以她要留着這一塊錢去買饅頭。
于是,零下十度的天,她獨自一人背着吉他,從酒吧走到了租住的地下室。
結果,因為到的太晚,那家饅頭店已經關門了,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道沁人的香味撲面而來。
她轉頭一看,是一個賣煮玉米的攤子。
冷冷清清的的冬夜,那個攤子卻冒着騰騰熱氣,散發出的香味更是沁人心脾。
她此時又餓又冷又累,急需一點食物補充一下能量。
結果,一轉身,看到招牌上的四個字:兩塊一個。
雖然她兜裏只剩下了一塊錢,可饑餓和疲憊感驅使着她走上前去,跟那老板打着商量,說我身上只有一塊錢了,您能賣給我一半嗎,老板一聽不樂意了,說沒有這麽賣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清靈動聽:“老板,給我們來一個。”
說完,接過老板遞過來的玉米,對着她說:“我最近在減肥,晚上不敢吃太多,但又饞得不行,正好碰到你了,咱倆一人一半吧。”
後來,很多個覺得撐不下去的夜晚,她總會想到昏黃的燈光下,那個笑眼盈盈跟她分玉米的姑娘。
那個兩塊錢的玉米,被她掰成了兩塊,但掰得極為不平均。
“你給了我大的那一塊。”
-
陶醉在記憶裏翻翻撿撿,最終也只尋得一個極為模糊的輪廓。
不過,曾無意間成為一個人的溫暖,總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錄音室裏發酵着回憶,錄音室外也有一則問話在進行。
等陶醉從錄音室出來,外面的監聽室就只剩下了張徹一個人,想起剛才枕風眠和他對話的那一幕,陶醉幾乎瞬間把枕風眠問了什麽猜得八.九不離十。
“師哥,你沒說漏嘴吧?”
張徹想起自己剛才對那個男人說過的話:“要我說你們這些外行人就是太想當然,真以為主持人這個行當這麽好混呢?每年那麽多播音專業的畢業生,真正能做一行的少之又少,能進入主流媒體的更是萬裏挑一,更別說想被觀衆記住,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陶醉現在當雅思老師賺得也不少,工作又清閑,想主持節目了就過來,再說,誰規定的學什麽專業就一定要從事什麽工作,你別老拿夢想兩個字給她套枷鎖,怎麽,讓她辭去工作去拼一個看不到結果的未來?”
張徹回想了一番,淡淡瞧了她一眼,說:“沒。”
陶醉聽到,賊有義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謝了。”
她是真的沒有勇氣,在枕風眠面前提起這個話題,但這個話題就像一枚定時炸.彈埋在她心裏。
畢竟,當初,是他為她鋪了一條康莊大道,最後,卻是她選擇與這條道路分道揚镳。
不過,聽過張徹的話,按照枕風眠的修養,他肯定不會在她面前戳她的傷疤。
想到就這樣一勞永逸,陶醉忽然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不忍讓外面的枕風眠等太久,陶醉跟張徹說了再見,便準備離開,張徹卻在她轉身的時候叫住她:“陶醉。”
“嗯?”
“那些話是你讓我說的,但不代表我就是那樣認為的。”
張徹看着她,語氣認真又篤定,“那是別人,不是你。”
陶醉聽了,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人抽了一下,有一種清醒的痛感。
她聽懂了他的話。
他在告訴她,他一點都不相信,她會被那些外界因素打倒。
“陶醉。”
“如果需要舞臺,我定全力以赴。”
給不了你最大的,也會給你力所能及的。
她真的太耀眼了。
專業、聲色、外形、學識、氣場,均是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她既有常人難及的忍耐毅力,又有千帆閱盡的舉重若輕。
讓她這樣的人,止步于幕後,太可惜了。
-
陶醉從廣播電臺出來的時候,枕風眠正好把車開到門口,陶醉坐上去,心想終于可以跟他好好地聊一會兒天。
想起他這幾天都在這兒,陶醉試探着問:“你最近是在休假嗎?”
“嗯,有幾天假期,之前沒來過這邊,正好想着在這邊玩幾天。”
“那你知道我去新加坡,還不叫住我?一個人玩多沒意思。”
枕風眠聽了,故意逗她:“我可以找導游啊。”
陶醉:“那你能找到一個比我聲音還好聽的導游嗎?”
他聽了,抑不住笑:“那确實是找不到。”
“這麽晚了,我請你吃宵夜吧。”陶醉提議道,“你想吃什麽?”
“都行。”
“海鮮粥可以嗎?明天再帶你去吃更好吃的,晚上怕不好消化。”
“好。”
于是,陶醉帶着他去了一家老字型大小的砂鍋粥店。
卸下了心裏的負擔,陶醉整個人在他面前輕松不少。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直是面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變過。
她以為自己處理得天衣無縫,但殊不知,看似完美的,往往最容易滋生破綻。
而枕風眠,輕而易舉就識破了這個破綻。
剛才,在監聽室,他就随口問了一句陶醉不做主持人的原因,結果那人嘴巴跟機關.槍一樣,恨不得來個全文背誦,一看就是編排好的。
但他沒有拆穿。
兩個人就着清甜的熱氣,安安穩穩地吃完這一餐飯。
吃過飯,坐上車,枕風眠問:“你家在哪兒,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一個方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聽話。”
“好吧。”
把她送到社區門口之後,枕風眠在路邊停好車,想着把她送到家門口。
結果,這一送不要緊,一送差點回不去了。
應廣大業主的要求,物業公司繞着社區修了一條跑道,今天剛剛刷上地膠,但陶醉根本不知道。
地膠粘着性很強,于是,走着走着,兩個人忽然就發現鞋底拔不動了。
低頭看了眼,是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得。
陶醉沒辦法,只能給她爹發微信:【爸,您可能要幫我送兩雙拖鞋。】
陶亦鴻:【?】
這姑娘沒事吧,她在飛機上讓他送哪門子的拖鞋。
陶亦鴻:【你這難度有點太大了。】
陶醉:【?】
陶亦鴻:【我開飛機給你送?】
陶醉:【不是,我在社區,鞋底沾上地膠了。】
陶亦鴻:【?】
他不是忘了提醒陶醉社區修跑道的消息,他是算着等她回來,那地膠應該早就幹了,于是就沒告訴她。
結果......
但他沒追問她突然回來的原因,而是想着先幫她解決問題:【知道了,安生等着吧。】
陶醉:【謝謝帥哥!】
陶亦鴻:【不過,為啥要送兩雙?】
陶醉:【助人為樂。】
陶亦鴻:【好姑娘。】
陶醉:【那個......記得帶一雙男士的。】
陶亦鴻:“???”
Bad boy!
Bad boy!
-
那邊,陶亦鴻在心中腹诽着“bad boy”;這邊,“bad boy”的手機響了。
枕風眠低頭一看,是研究所負責人來電。
瞬間,他陷入了一個兩難選擇題,不接,說不過去,但接了,那勢必會聊到一些細節問題,這一聊,鐵定給露餡。
其實,枕風眠從來沒想過隐瞞自己早已不再是軍人的事實,因為他知道這事瞞不了多久。
但他之所以暫時撒謊,就是因為他需要時間,需要一些時間慢慢地、好好地跟她說,而不是突兀地告訴她,抑或是這樣讓她從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中去猜測。
正犯難時,身邊這個人像是能猜出他心思一樣,開口說話了:“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聽會兒歌,但你來電話了,那我先自己聽了。”
說完,把耳機一帶,給他留出隐私空間。
因為剛剛那趟意猶未盡的回憶之旅,陶醉幾乎是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
按下播放鍵,不一會兒,溫柔細膩的聲音便開始唱:“撥開天空的烏雲,像藍絲絨一樣美麗。”
陶醉聽着,下意識擡眸去看天空。
今天是個大晴天,暗下來的天空泛着深沉的藍調,真的像藍絲絨一樣美麗。
她看着,彎起唇角笑了笑,心想這句詞寫得可真應景。
看完,目光回落。
就是在回落的過程中,一個畫面沒有任何預兆地映入她的眼簾。
陶醉看到的那一瞬間,心思忽然像路燈下紛飛的蟲螢,變得沒着沒落。
——是他們兩個人的影子。
此刻,兩個人都站在路燈下,影子落在他們身後,因為角度的原因,像是兩個人的影子在手牽手。
與此同時,耳機裏恰好唱到那一句:“兩個人相互輝映,光芒勝過夜晚繁星。”
眼睛和耳朵一同發力,瞬間,陶醉感覺自己一股神奇的力量深深觸動。
擡眸确認了下,發現他還在專注地接電話,于是,陶醉膽子大了些,手指一彎,身體也微微一側,讓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牽在了一起。
-讓我偷偷地和你輝映一下。
-就足夠了。
她不貪心,她真的不貪心。
她只是想留一張影子的合照。
可她沒想到,上天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滿足她。
在她好不容易找好角度,正要按下拍攝鍵,說時遲那時快地,另一個人的影子開始移動。
是枕風眠朝她伸出了手。
是現實世界的伸手,不是影子世界的伸手。
路燈下,他伸過來的手掌,指節纖長,寬闊有力。
陶醉定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偷拍被抓包,于是,視線慌慌張張地往上。
半明半暗的光線,讓他們能瞧見彼此的輪廓,卻不甚清晰,像是帶着朦胧的回憶濾鏡。
她在這片濾鏡裏,聽到他嗓音含笑地問:
“我在這兒,不牽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