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海棠未眠
第18章 18 、海棠未眠
“怕什麽指日可待, ”
“歲月最是柔軟。”
他就這樣,背對着蒼茫夜色,溫聲細語地, 從一片狼藉的回憶裏, 為她篩選出了一塊清明。
陶醉聽着,像被什麽打動了一樣,長睫本能一顫;再擡眼時, 目光直挺挺地望向他,終于沒有再躲閃。
不過,奇怪的是,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 她的感性思維先行撇開了內容,先入為主的是他的聲音。
哪怕從她這個專業人士的視角來看, 他的聲色條件也實在是好,疏淡卻不寡淡, 清沉卻不單薄。
用一個不太好的詞來形容,那就是極具欺騙性。
——不管說什麽, 都很容易讓人信服。
如此刻的她。
——對他這句話, 幾乎是本能相信。
其實, 對于昨晚醉酒後發生的事情,陶醉不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比如現在,他這麽一安慰,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昨晚好像說過類似的話, 但歲月後面的那個形容詞,她接了什麽, 已經有些記不清。
但估摸着, 應該不是太樂觀的詞。
所以, 他才會用“柔軟”來回應。
——他一個男人,在教她以柔克剛。
想到這兒,陶醉心思一動。
南方的海風明明濕潤溫涼,她卻感覺自己的眼睛被吹得幹澀生疼,內心泛起一種暌違了很久的沖動。
推翻自己過往認定的沖動。
有他在,她願意相信,“歲月最是柔軟”。
于是,她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從裏面獲得一些力量,看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我昨晚是不是說了類似的話?”
她真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擡眸看向他的時候,目光裏的探詢映着明月,更顯真切:“我後面接的是什麽?”
枕風眠站在與她近在咫尺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月光是如何穿過她的發梢。
聽到她的問題,他追尋月光的眼神才被迫中斷。
昨晚是不是說了類似的話?
是。
後面接的是什麽?
他并不願意在她面前真實鋪陳這個答案。
于是,他以手抵唇,在她面前輕咳了兩聲,像是在掩蓋自己即将出口的謊言。
可這句謊言,說是信口胡謅,卻更像是無心插柳。
“枕風眠。”他看着粼粼碧波答。
陶醉:“嗯?”她沒懂,他為什麽要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他氣定神閑道:“你後面接的是我的名字。”
陶醉在心裏捋了一下,語氣裏都是質疑:“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或許是心虛排解的差不多了,枕風眠終于将目光從粼粼碧波移至她的雙眼,說話時嗓音裹着笑,聽起來有種灑脫的痞氣,“我當時恰好進來,你恰好看到了我,所以就喊了我的名字,不行啊?”
“這樣啊……”陶醉在心中想了下,心甘情願地選擇不再追問,不僅不追問,還自賣自誇了起來,“那我文采還挺好的。”
這次換枕風眠不懂了,看着她精致秀氣的臉,問:“嗯?”
她立于月色下,用天生抓耳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複盤出自己心裏的答案:“歲月最是枕風眠。”
說完,一歪頭,看着他,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笑。
這一刻,她心想:這人世間的歲月,要都像你一樣,該多好。
至于枕風眠,他那心思就沒這麽清白了。
盈盈晚風過,吹得她鬓角的碎發輕輕揚起,襯得那雙眼睛更加生動清亮,更別說,那雙黛山輕描的眉,和蘊着水光的唇。
他站在她為他織就的潋滟柔情裏,感覺一舉一動,對他都是蠱惑。
意中人無意,怎奈何,鐘情者有情。
怕再看下去會逾距,枕風眠轉過身,刻意地轉移了話題:“我明天要回趟京溪,後天回來。”
“啊?”陶醉沒想到他這麽快又要回去,但也不好多問,便真心實意地道了句,“那你一路平安。”
“謝謝,回來那天能請你吃個飯嗎?”枕風眠問,問完,又在後面畫蛇添足了一句,“就當是謝謝鴻叔那天對我的款待。”
陶醉一聽,瞬間有小情緒了,輕哼一聲,語氣嬌俏:“那你請你鴻叔吃飯去啊,請我吃飯幹嘛。”
枕風眠被她逗得不行:“行,那我跟鴻叔吃,你在旁邊看着。”
陶醉:“……”
啊啊啊她說的真的沒錯!
歲月最是枕風眠!
最是頑皮!
這晚,陶醉在“歲月最是柔軟”呵護裏,穩穩入眠。
好像自從他出現,她的睡眠真的好了很多。
也是在這個夜晚,她終于在自己的卧室裏,對比着憶起。
——昨晚他卧室的那縷香,複刻的是西府海棠。
-
翌日,又是長達十個小時的高鐵,到達京溪時,還是像上次一樣,暮色已至。
枕風眠從高鐵站出來,迎接他的終于不再是溫潤海風,而是熟悉幹燥的內陸空氣。
其實,只要不刮風,這座城市的冬天還是很讨喜。
近幾年,霧霾雖有,但已經不像零幾年那麽嚴重,如果去室外,覺得冷的話多穿一些就好,至于室內,已經實現了暖氣全覆蓋。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的雪景真的很美。
枕風眠這次還挺幸運,到的這一晚,京溪市剛好下了一場雪,第二天醒來白茫茫一片。
想起某個小姑娘最喜歡看雪景,他便拍了張照,給她發了過去。
然後,開車徑直去了京溪大學附屬醫院。
到了醫院,停好車,也不挂號,枕風眠便直接上了六樓,然後,在門牌上寫着“陸謹聞”三個字的辦公室前停下腳步,擡手敲了敲門。
整個過程,就是一正大光明地“走後門”。
很快,裏面傳來一道清潤溫和的男聲:“進。”
枕風眠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靠窗的辦公桌前,坐着一個男人,穿着幹淨立整的白大褂,面容清隽,風度翩翩。
他關上門,大步走到他面前,把手中的片子交給他之後,才在他對面坐下。
辦公室裏,陸謹聞一邊看着他的胸片,一邊關心地問:“骨科去過了嗎?”
枕風眠:“嗯。”
“沒什麽問題,一切都按照預想的在恢複。”處理完自己的本職工作,陸謹聞才轉頭看向他,語氣輕松地問,“工作怎麽樣?”
“一切順利,過兩天就要上班了,”說着,枕風眠輕挑了下眉,漫不經心地跟他開玩笑,“我告訴你,留給你讓我随叫随到的時間可不多了。”
“……”陸謹聞聽了,斜過去一陣眼風,心想誰樂意叫你,如果可以,他巴不得他這輩子都不要再跟自己産生聯系。但吐槽歸吐槽,最終他還是醫者仁心地叮囑道:“知道你們科學家忙起來沒有白天黑夜,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
枕風眠聽了,輕嘶一聲,曲起食指,扣了扣桌子,看着眼前人,語氣挑釁:“你一個醫生有什麽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陸謹聞:“……”
忍無可忍,一擡手,直接開始趕人:“走走走,趕緊走,別在我面前晃蕩,煩。”
“你看你這人,真是不經逗,”枕風眠調侃着站了起來,站直之後,才垂眸看着他道,“聽說陸太太電影要上映了,我到時候包場,請我們全公司人去看。”
都是真兄弟,說謝總歸太矯情,所以,他們之間的所有心意都是直接落在實地。
陸醫生心裏雖然受用,但語氣就蠻傲嬌的,輕飄飄看了他一眼,說:“不差你。”
枕風眠:“……”
于是,一揮手,直接開始走人:“得嘞!走咯,不煩陸一刀了。”
看他轉身,陸謹聞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等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忽然開口叫了一聲:“風眠。”
被叫到的人回眸。
陸謹聞對上他的目光,問:“昨天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找到答案了嗎?”
昨天早上,陸謹聞打電話讓他過來複查,他應下來之後,卻沒有直接挂電話,而是沒有任何鋪墊地,忽然問了他一句:“你說,一個人究竟經歷過什麽,才能把歲月,形容成野蠻。”
那話裏的語氣,着實把陸謹聞驚到了。
戎馬生涯的赫赫空軍,即使被迫脫下那身軍裝的時候,他都沒見到他如此落寞過。
可當時,枕風眠站在與他相隔大半個中國的城市,那話裏的無措和絕望,像是穿透了時間和空間,具象在了陸謹聞面前。
這則問話,發生在枕風眠給姜素月打電話之前。
從見面到現在,他一直很守規矩,就怕自己會給她造成困擾,尤其是對她過往的窺探,那裏面一定埋藏着一些經年累月的傷疤,所以他慎之又慎。
昨天,是真的沒忍住。
他太心疼了。
“不管找沒找到答案——”陸謹聞開口,将他紛飛的思緒拉回,目光定在他身上,語氣溫柔卻有力地說,“去好好愛她吧。”
枕風眠聽了,心髒一懸,手掌也下意識攥緊。
觀察到他的小動作,陸謹聞瞬間感同身受了某個時刻的自己。
那時,他得知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曾獨自一人捱過了那麽難捱的時光,也是這樣,心疼又揪心。
于是,再開口時,他話裏的篤定,不減反增:
“去好好愛她吧,請相信——”
“愛真的,能将一個人,從窮追不舍的陰影中拉起。”
-
當然,所謂的溫情四溢在男主之間,持續的時間是不會超過一秒的。
枕風眠聽着他那番話,心裏正感動着呢,就聽到他緊随其後來了句:“哦,對了,還有你剛剛問我有沒有資格說那句話,我當然有,畢竟,我辛苦工作時有老婆關心,你沒有。”
枕風眠:“……”
去他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分明是個笑面虎,殺人不見血。
感覺到此地不宜久留,枕風眠一轉身,揮了揮手,便潇灑地揚長而去。
京溪到南栖的直達高鐵,一天只有兩趟。
一趟在早上十點,他現在過去肯定趕不上了,還有一趟是在下午,他本來是定的就是下午的票,當初跟陶醉說的也是今天回來,但從醫院出來,他想了想,把票改簽成了明天。
1月4日,枕風眠從京溪回來,與此同時,雅思之也恢複了正常辦公,陶醉針對新一季的口語話題,上了一下午的課,上完課之後,便回了辦公室。正準備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卻沒想到,辦公室外,某人正在醞釀着一場讓她掉馬甲的陰謀。
林稚幼聲音壓低,正在跟公孫澈竊竊私語:“我懷疑陶老師,就是那個女CV知命不懼。”
公孫澈:“你怎麽知道?”
“我早就懷疑了,現在微博顯示IP屬地後,我就更加确信了。”說着,林稚幼透過開着的門,看了一眼辦公室裏正在收拾東西的陶醉,“等着,我去探探情況。”
說完,便徑直走到陶醉辦公室,看着她,直接來了句:“知知。”
“怎麽了?”陶醉本能回應了句,回應完,才發覺不對勁,但還是鎮定地強勢挽尊道,“不是,你叫誰呢?”
林稚幼朝她走近:“別藏着了,跨年那一天,我看到你微博頭像了。”
“……”陶醉沒想到自己的三次元馬甲就這麽掉了,不過也沒太激動,只是提醒了一句,“保密,知道嗎?”
激動的人是林稚幼:“放心放心,我肯定不會說出去。”
說完,就手捧着臉,一臉迷妹臉地看着陶醉,聲音高昂地感慨:“天吶!沒想到我的CV女神跟我現實生活中的女神竟然是一個人,這種感覺也太妙了吧,粉絲們要知道你長這麽好看肯定激動到不行,啊啊啊我真的是太驚喜了今晚失眠預訂了!”
陶醉:“……”
看到自己的女神一臉無奈,怕自己被嫌棄,林稚幼這才收斂了些自己的星星眼,按捺住心情問:“對了,我聽明總說你考研了,是要回去繼續當主持人嗎?”
“沒有,”陶醉背起包往外走,“我報的國際傳播。”
“啊?做幕後啊?”林稚幼一聽,跟焉了的茄子一樣,興致瞬間低了下來。
“喲?”看她這個樣子,陶醉一邊往外走,一邊跟她開玩笑,“聽你這語氣,看不起幕後工作者?”
“不是不是!”林稚幼連忙解釋道,“我就是覺得很可惜,不是說藝術這事都看個眼緣麽,我就覺得你超級有觀衆緣,至少在我這裏是。”
“我這不荒廢了四年專業,晚了嘛……”說着,走到辦公室門口,看到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人,陶醉的嗓音和腳步一同頓住。
想起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話,瞬間覺得後悔萬分。
她并不是很想讓他聽到這種帶有“自暴自棄”性質的話。
萬不得已下,陶醉直接來了個新玩法,徑直把矛頭指向了枕風眠。
她看着他,轉移矛盾道:“我是說你來晚了。”
枕風眠:“……”
他好像真得去骨科看看了。
按理說,正常人是背不了這麽大的鍋的。
陶醉就想着把這一茬兒揭過去,于是,又添油加醋道:“我爸昨晚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你,你今天必須跟我回家,把那些剩飯全吃完。”
枕風眠倒是樂意:“行,吃。”
“那還不快走?”她催着他,不知不覺間,語氣熟稔的,跟男女朋友一樣。
不管她再控制自己的內心,有些愛意,早已勝過本能。
枕風眠的車就停在公司樓下。
坐上車之後,枕風眠卻沒立刻啓動,手擱在方向盤上,忽然開口:“陶醉,我這次是來晚了。”
說完,一頓,“但有些事情,不管什麽時候來,都不算晚。”
陶醉一聽,心想完了。
到底還是沒逃過,剛才那句話他還是聽到了。
其實,她之所以那樣說,固然有跟林稚幼打趣的成分在,但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真的這樣以為過。
但她不願意枕風眠想太多,想跟他解釋一下,結果,正要說話時,忽然聽到他叫她:“陶醉。”
她側眸看過去:“嗯?”
窗外天色漸沉,他清晰立體的側臉沐在微黯的光線裏,更顯硬朗堅毅。
陶醉看着他,莫名失了片刻神。
直到聽到他問:“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麽?”
聞言,他擡眸看過來,目光如分別前那晚一樣,裏面都是篤定的光。
“聲帶是最後老去的器官——”
“所以,一切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