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海棠未眠

第19章 19 、海棠未眠

說完, 他擡手,掌心落在她柔軟發頂,輕輕揉了下, 動作溫柔卻克制。

像是在說——

一切都不晚哦, 我的小陶醉。

路一直在那裏,你也從未喪失過披荊斬棘的能力。

只要你願意,随時都可以走上去。

路盡頭的那扇門, 永遠在那裏,等你推開。

話裏的耐心和包容力,像極了少年時代,他跟她吃飯時, 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對她念出的那句詩:“南瓜不說話, 默默成長着。”

當時,太多人不相信她真的能破繭成蝶, 不相信她能漂漂亮亮的走出那片黃土地,但他相信。

不僅相信, 他還用充滿童趣的方式, 直接卻震撼地告訴她, 別人認為你達不到的“空想”,你無需理會,你只需默默成長。

生活這個編劇, 有時手生得, 讓你懷疑它根本寫不出好劇本,一股腦地把苦難都流向了最苦的人。

但有時候又老練得, 讓你不得不佩服, 它曾埋下的伏筆與即将揭開的劇情, 是如何環環相扣。

多戲劇。

多年後,她與他久別重逢時,念着的也是這句詩。

那天,人來人往的醫院,除了她,沒人知道,這首詩,最初是他念給她聽。

而如今。

-聲帶是最後老去的器官,

-所以,一切都不晚。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年少時那般,依然字字虔誠,依然句句鄭重。

陶醉聽到,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句話,念完,忽然覺得,心裏有股灼熱的東西在瘋漲,像漲潮一般,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膽怯和慌張。

看她長睫微動,枕風眠輕輕笑了下,然後,轉動着方向盤将車開上了主路。

窗外暮色随着前行的方向逐步下沉,兩個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夜色已至。

一路的時間,足夠她沉澱一番自己的心情,到達時,心間潮汐褪去,心境抖轉,月朗星稀。

确實,今夜月朗星稀。

枕風眠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泊好車,陶醉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她以略微靠後的步伐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清越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話。

她記得,姜素月曾跟她說過,你要愛人,一定要愛一個寬厚有力量的人。

這樣的人,永遠不會任你沉淪。

陶醉當時聽到這句話,心裏想起的人,就是他。

現在,她看到他,心裏想起的,是這句話。

你看,誰能不說,這是生活又一巧奪天工的劇本。

她就這樣,唇角挂着笑,跟着他的步伐,一路走到單元樓下。

進了大廳,陶醉剛按下電梯,枕風眠的電話就響了,他拿出看了眼來電顯示,對陶醉說:“我接個電話,你先上去吧。”

陶醉:“好。”

等電梯門關上,枕風眠才按下接通鍵,手機一放到耳邊,就聽到那邊道:“東西給你弄來了,讓人放在了觀衆席第一排最中間下面。”

枕風眠語氣誠懇地道了聲謝。

“你是得好好謝我,”手機那端語氣極為嘚瑟,“你都不知道我動用了多少關系才給你弄到,頂級品牌,專門定制,跨國購買,哦,對了,還有時間緊迫,我跟你說,這也就是我能替你把這事給你辦成,換別人指定不行。”

枕風眠笑:“司女士魅力四方,功德無量。”

“你少在那邊揶揄我,”手機那端笑聲爽朗,帶着調侃的江湖氣問,“不過我說你費勁心思買這個東西幹什麽,一個這玩意兒,頂着三線城市一套房。”

枕風眠沒多說,只是說:“有用。”

說完,按下電梯的上升鍵,“先不說了,回頭再好好謝您。”

知道他馬上就會上來,陶醉便給他留了個門。

枕風眠走到門外,卻沒立刻進去,而是站在外面,看着裏面熱鬧忙碌的煙火氣,看了好一會兒才邁進家門。

說讓他過來吃剩飯,肯定是玩笑話,實際上,陶亦鴻準備了一桌子美味又豐盛的美食。

除了款待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明天是陶醉的生日,所以姜素月和姜穗歲也過來替她慶祝。

整頓飯吃得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吃完飯,姜素月拉着陶醉去卧室試她送的新衣服,陶亦鴻打開電視看《梨園春》,陪姜穗歲小朋友玩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枕風眠身上。

“叔叔,叔叔……”看其他三個大人都不在,姜穗歲以手掩唇,跟特工接頭一樣,悄咪咪地叫着枕風眠。

“怎麽了?”

“你湊過來點,我跟你說個秘密。”

“什麽秘密?”

“我跟你說哦,”姜穗歲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經地跟枕風眠抖摟着陶醉的底,“我小時候經常跟我幹媽一起去海邊玩,然後,每當我在那裏堆城堡的時候,我幹媽總會陪在我身邊,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寫字。”

“然後呢?”枕風眠順着她的話往下問。

“我之前認識的字少,只認識左半邊,但我現在認識更多字了,終于知道幹媽寫的是什麽了。”

“是什麽?”

“寫的是枕!”姜穗歲小朋友覺得自己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非常驕傲,對着枕風眠,賊有成就感地說,“是叔叔你的姓氏哦!”

枕風眠聽了,忽然心髒一懸。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

思索許久,最終落在四個字:不枉此生。

想到這兒,枕風眠勾起唇角笑了笑。

然後,不經意一個擡眸,與換好衣服出來的她撞個正着。

姜素月眼光實在是好,給她挑的這件冰湖藍大衣,裁剪得體,柔軟垂順,穿着往那一站,像極了盛放在暗夜中的海棠,馥郁娉婷。

這一刻,枕風眠又覺得自己剛才那個答案給得實在是太過草率。

——把她娶回家,才不枉此生。

陶醉卻沒注意到他飽含深意的目光,跟陶亦鴻說了聲便把他們送了下去。

林蔭小路上,姜素月牽着姜穗歲的手走在前面,興致勃勃地踩着樹影玩。

陶醉則跟枕風眠并肩走在後面。

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陶醉随口問了句:“你倆剛才鬼鬼祟祟聊什麽呢?”

枕風眠:“想知道?”

怕被他拿捏,陶醉裝得雲淡風輕,狀似無意地搖了搖頭:“不說也行,反正我也不是特別感興趣。”

枕風眠:“行,那我不說了。”

陶醉:“……”

這個時候知道依着她了!

歲月最是枕風眠!

最是狡猾!

看她瞪着眼睛,一臉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枕風眠心裏樂得不行。

笑了會兒,才妥協道:“說是能說,但我怕你知道之後,會跟我發脾氣。”

陶醉不解地笑了聲:“我能跟你發什麽脾氣?”

看她這樣自信,枕風眠便語氣悠悠地,道來了實情:“姜穗歲小朋友剛才跟我說,你去海邊玩的時候,特別喜歡在沙灘上寫我的名字。”

陶醉一聽,瞬間炸了毛,朝着面前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揚聲就是一通喊:“姜穗歲!”

這話裏的氣勢,直接吓得姜穗歲小朋友一激靈。

瞬間也不蹦了,拽着姜素月的衣角躲在她身後,露出一只叽裏咕嚕的大眼睛,看着陶醉,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幹媽……”

陶醉現在不講理的樣子跟個小朋友沒兩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姜穗歲,明明人家小朋友沒說錯,偏偏她沒理還不饒人:“你……!我什麽時候寫他名字了!”

姜穗歲小聲道:“你明明就有寫……”

陶醉:“……”

是不是幹女兒不清楚,反正是個真“叛徒”。

姜素月這個老江湖,一看到這兒,瞬間把目前的局勢分析了個八.九不離十,于是,抱上姜穗歲就往外走,邊走還邊錦上添花道:“媽媽教過我們穗歲,不能說謊話的是不是?”

姜穗歲狠狠點頭:“是噠媽媽!”

姜素月:“穗歲寶貝真棒!”

陶醉:“……”

看她無語,枕風眠繼續逗她:“寫就寫了,我又沒問你要版權費,你急什麽。”

“我……”陶醉強勢挽尊,“我當時寫了很多人的名字,不止寫了你的,你別誤會。”

枕風眠這人就很會抓重點:“那我能問問,陶小姐是按照什麽順序寫的麽?”

“……”

“你對那個人喜歡的程度?”

“不是!”

“那按照什麽?字母表?那我豈不是應該排最後一個?”

“……”

這次,看她沉默,枕風眠沒再繼續逗她,斂了斂神色,鄭重其事地叫她的名:“陶醉。”

她還在氣頭上,杏眼蘊着水光挑起:“幹嘛!”

“剛才,我答了你的真心話,所以——”枕風眠跟她斤斤計較道,

“你要還我一場大冒險。”

-

枕風眠這個人,從來不開空頭支票,也不輕易畫餅,承諾從來都是即時履行。

當然,跟別人要承諾也是。

兩個人走到停車位後,枕風眠沒上駕駛位,而是直接打開副駕的門,看着陶醉來了句:“上車。”

陶醉:“嗯?”

枕風眠:“剛不是說了麽,我答了你的真心話,你還我一場大冒險。”

還是可以還,但是……想到這兒,陶醉擡眸,看着他,确認般地問了一句:“現在?”

枕風眠眉毛一挑:“不敢?”

“敢。”

她答得又果斷又快。

下一幕景,便是修長流暢的黑色車身,劃入濃稠靜谧的黑色夜晚。

這次的目的地有點遠,在快要零點時才到達。

等車停穩,陶醉擡眸往外看了一眼,才發現他帶她過來的地方,竟然是一座音樂廳。

這會兒的音樂廳已經關閉,陶醉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弄來的鑰匙。

但她沒多問,信任地跟着他走。

兩個人就這樣,沿着暗紅色的地毯走了一路,直至到達內場。

可容納一千人的音樂廳,此刻空空蕩蕩,陶醉跟着枕風眠的步伐,從最後一排走到第一排,走到最靠近舞臺的地方。

走到第一排中間,枕風眠忽然停住腳步,彎腰從座位下面拿了一個禮盒出來。

“明天是你生日,我想做第一個祝你生日快樂的人。”

說着,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這一瞬間,陶醉感覺,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良夜。

“裏面是送給你的禮物,拆開看看。”

陶醉聽了,擡高手臂,倍感珍惜地接過他手中的盒子,拿穩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那個淡粉色的蓋子。

然後,就着燈光低眸。

看清楚裏面放着的東西之後,沒有任何前景提要,她的淚水忽然像決堤一樣,眨眼就掉,眨眼就掉。

盒子裏放着的,是一枚定制話筒。

銀灰色,閃着淡淡亮光。

側邊,有一行英文字母,是它的品牌,底部,有一行英文字母,是她的名字。

這兩者結合在一起,陶醉不敢細想它的價格。

只覺得,光是這份心意,就已然重若千鈞。

“陶醉。”

這次,叫她名字的時候,枕風眠不再站着,而是已經在觀衆席做好。

這動作預示着,他此刻就是她的唯一觀衆。

然後,陶醉就聽到她的觀衆對自己說:

“拿起你的話筒,走到舞臺正中央。”

一字一句,抑揚頓挫,铿锵有力。

于偌大的音樂廳響起,空曠、空蕩,怦然作響。

在這一刻,她清楚地聽到了自己擂鼓齊鳴的心跳聲。

猛烈急劇,回聲重重。

這回聲裏,有她逆境翻盤的堅定,有她多年如一日的追尋,更有她,終會涅槃重生的決心。

但她沒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垂着眸,凝神了好一會兒。

這禮盒裏裝着的,不是禮物。

而是她的人生之帆,她的夢想之塔。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終于,終于。

終于,她在他的殷殷注視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觸摸上話筒的那一刻,零點鐘聲恰如其分的敲響,像是助力般,為她的勇敢,更添樂章。

她在這片樂章裏,讓身體本能,代替理性思考,清晰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拿起話筒的那一刻,

她的血,

熱了。

作者有話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怎麽說,就是有一種“終于寫到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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