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海棠未眠
第20章 20 、海棠未眠
四年前, 因為一場意外,她被迫從舞臺最亮的地方走到了最暗的地方,如今, 她又從最暗的地方一步步走回了光下。
今晚, 舞臺中央的那束光,就是專門為她而打。
枕風眠坐在臺下,看她手執話筒, 立于光影正中。
音樂廳四季恒溫,所以進來時她就脫下了大衣,此刻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長裙,沿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柔順垂落, 裙擺在腳邊輕輕晃,再往下, 一雙銀色細高跟恰如其分地托起她白皙纖瘦的腳踝。
她站在那裏,盤亮條順, 還未言語,已然氣質出衆。
一張經得起高清鏡頭檢驗的精致臉龐, 更是輕而易舉, 奪人眼球。
但她此刻的心情, 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這樣賞心悅目。
想起往事,陶醉拿着話筒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與此同時, 無數次将她驚醒的噩夢瞬間竄入腦海。
她應激反應瞬間作祟, 緊緊地閉上了眼,腳步也控制不住地往後退了兩步。
枕風眠看到, 心髒像被人揪起來一樣, 猛地一緊, 緊緊握着的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節泛白,骨骼輪廓清晰可見。
這一刻,他恨不得能穿越歲月回到過去,恨不得能将她承受的苦難代為受之。
再不濟,他恨不得沖上臺去,抱着她不管不顧地往外走,就此割舍掉她對舞臺、對夢想的所有意難平。
即使她想潇灑度日,他也有足夠的能力,護她一生無憂。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因為那樣的她,不會快樂。
因為那樣的人生,對她來說不會完整。
所以,不管再痛,他也只能把翻湧的情緒都在心間藏好,然後,看着舞臺中央的那個身影,溫柔出聲:
“陶醉。”
“不怕。”
一聲輕喚,讓她飄忽的心一定,然後,慢慢睜開了眼。
她就這樣,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與他四目相接。
——這一眼,是歲月漫漫,亦是人生海海。
臺下看着她的那個人,是在她青春裏拿滿分的男人。
觀衆席沒開燈,只有舞臺勻出去的一點光,淡淡一層勾勒着他的身形輪廓。
但她卻精準捕捉到,他望過來的目光是如何清亮濃烈。
這個眼神,讓她知道,他是知道的。
知道她在努力剔除心間的藩籬,知道她在努力對抗自己的命運,知道她從來沒有放棄對這份職業的向往與守望。
于是,她決心将這一路走來身上沾染的浮毛、碎屑、灰塵,就地一揮,然後,潇灑揚塵。
想到這兒,陶醉定了定眸,長腿一邁,重新走到舞臺中央。
然後,深呼一口氣,慢慢地将拿着話筒的手,從裙擺側邊移到胸前。
再然後,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開場詞:“親愛的觀衆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我是主持人陶醉,歡迎大家收看今天的《人物聚焦》。”
如她的恩師所講,她是天生的主持人,那種範兒,說來就來,且恰到好處。
這晚,陶醉站在枕風眠面前,脫口而出的是那天在陽臺新聞評述的續集。
她站在追光下,從中國晶片發展一路延伸至所有高科技領域,其中,既有客觀講述,又有主觀表達。
她講默默無聞的科研工作者,講他們的大愛大義,亦講他們的不折不屈。
這次,她是真的沒有怯場。
如年少時一樣,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像他證明着“她可以”。
講完這一路,陶醉看着坐在臺下的枕風眠,忽然間目光一柔,将腦海裏原定的第三人稱,換成了第一人稱——
“內外風沙裹挾而下。”
“感謝你們——
“迎難而上,不怕掙紮,亦不怕摔打。”
全程,她沉着冷靜,淡然不驚,卻又自帶弧光,明亮恣意。
枕風眠聽着,眼眶一熱。
——驕傲的。
她在他充滿驕傲的凝眸中,按部就班地說着自己的結束語: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陶醉。”
“我們明朝再相會。”
說完,她雙臂張開,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後,雙手合掌置于身前,然後,彎下腰,面對觀衆席,來了一個優雅鞠躬。
擡眸時,她的目光與他再次對上。
這一刻,枕風眠終于舍得放棄自己觀衆的這個身份,動作俐落地從座位上站起,然後——
用目光,抱了抱她。
-
陶醉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做到,站在那裏,如釋重負地笑了一聲,才慢慢走下舞臺。
枕風眠腳步追随着她的身影,等她邁下側邊的臺階,他直接長臂一伸,不由分說地把人拽入了懷中。
她剛從舞臺下來,就落入了一個寬厚有力的懷抱,觸手可及的空間裏,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這是一種,踏踏實實的存在感。
陶醉看着兩個人抱在一起的影子,心跳聲如影随形,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拽上他的大衣。
想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心被烘得熱熱的,于是,沉溺在他懷裏,情真意切地叫他的名:“枕風眠。”
“嗯。”
“今天謝謝你,讓我過了這麽有意義的一個生日。”
枕風眠聽了,淡淡一笑,正想跟她說一句“不用謝”,結果,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到她煞風景地在後面接了句:“但這個話筒,我不能收。”
一句話,差點沒把他氣個半死。
于是,也不抱了,撐着她的肩把她從自己懷裏拉起來,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意思就是:你再說一遍試試。
然後,陶醉就當着他的面,又說了一遍:“我真的不能收。”
說完,還直愣愣地把話筒往他手裏遞。
枕風眠:“……”
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會接,枕風眠看到她遞過來的動作,索性雙手抱胸站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陶醉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解釋:“太貴重了。”
六位數的話筒,她真的收不起。
聽到這個原因,枕風眠于無可奈何中漏了絲笑:“那都刻上你名字了,我總不能轉手送給別人。”
陶醉:“那……”
“收下吧,”枕風眠斂了斂笑,嗓音沉肅地打斷她的話,“不貴重。”
——和你獨自走過的那些歲月相比,和我缺席過的那些歲月相比,它真的一點都不貴重。
“走了,”怕她等會兒反悔,枕風眠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回家了,我的小主持人。”
陶醉:“哦。”
兩個人這才并肩走出音樂廳。
一層高過一層的階梯,因為有他引領,都成了高不可攀的美景。
“枕風眠。”陶醉跟着他的腳步,像年少時的自己那樣,輕聲叫他。
“嗯。”
“你為什麽送我這個禮物?”
聽到這個問題,枕風眠側眸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道:“因為我懂你。”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個答案,卻直擊她心房。
我懂你的欲言又止,懂你的艱難博弈,懂你的黑夜跋涉,最重要的,我懂你的——
無夢難活。
-
從音樂廳出來,新的一天已經到來,這也意味着,他的休息時間已經被嚴重打擾。
陶醉自己倒是無所謂,她明天沒課,但枕風眠不一樣,尤其是他還要先把自己送回家。
“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
“嗯。”
“那要不——”陶醉提議道,“你今晚在我家睡吧,反正我家離你公司也挺近的。”
“報答我呢?”
“算是吧。”
“行。”
陶醉聽了,笑。
也不知道具體在笑什麽,反正就是很開心。
聽到她清淺的笑聲,枕風眠目光側過去,叫她:“陶醉。”
“嗯?”
“學着點。”
“學什麽?”
“以後少跟自己人瞎客氣。”
“……”
回到家,體恤她今天辛苦,想讓她早點休息,枕風眠便找了個藉口讓她先去洗澡。
等她進了浴室,他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想着給她泡一杯安神的茶,剛泡好,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極小的動靜。
探出身一看,陶亦鴻睡衣外搭着一件羊毛開衫,一手拿着老花鏡一手拿着紙團一樣的東西走了出來。
“鴻叔,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睡?”
“哦,風眠啊。”看到一個大男人突然出現在家裏,陶亦鴻微微驚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如常神色,轉變之迅疾,好像對眼前這個男人出現在自己家裏這件事情特別習以為常。
“沒事,我現在就睡了。”
“您手裏拿的什麽?”枕風眠眼睛很尖地看到他手中紙團的一角,“陶醉的簡歷?”
“啊……是。”
枕風眠不解:“那怎麽皺皺巴巴的。”
陶亦鴻說:“是我給她收拾紙簍時看到的,沒舍得扔。”
言外之意,這是她自己團成團,當做廢紙垃圾扔在紙簍裏的。
枕風眠從陶亦鴻手中接過那個紙團,展開一看,上面印着一張主持人大賽的報名表。
上面是基本資訊,她标準的一寸照貼在旁邊,笑得精致又漂亮。
下面則是個人簡介。
其中,四年大學經歷,以及參加活動的經歷,都被申請人填得滿滿當當,且一個個都含金量極高。
直到看到代表作品那一欄。
是一片空白。
枕風眠站在那裏,眼睛像被這片空白狠狠刺痛了一樣,好久都沒回過神。
直到聽到陶亦鴻叫他。
陶亦鴻叫他,本意是想寬慰他幾句,結果,沒等到他開口,就聽到眼前人語氣嚣張地問:
“想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姑娘‘大殺四方’嗎?”
“想的話您就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到時候才能做一個為她搖旗吶喊的好觀衆。”
-
翌日,開了一整天會的枕風眠就着暮色從公司走出,雖然疲憊至極,但他沒立刻回家。
而是徑直開往了廖氏集團。
到的時候,廖敬遠正在開電話會議,枕風眠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他出來。
這晚,枕風眠做東,和廖敬遠吃了頓便飯。
廖敬遠是打心眼裏欣賞眼前這個年輕人,尤其是這幾次合作接觸下來,他屢屢被他身上的膽識和魄力打動。
相似的軍旅生涯,更讓他對他惺惺相惜。
既然是便飯,兩個人就沒太聊工作。
枕風眠在這頓飯快要吃完的時候,才緩緩道出自己的來意。
小年這天,枕風眠終于見到了廖敬遠為他牽的這條線。
只不過,他見到的不是廖敬遠的兒子廖清杉,而是廖敬遠的女婿,炙手可熱的節目制片人,汪施靖。
兩個人打上照面之後,先握了個手,順帶着自我介紹。
“你好,至臻科技枕風眠。”
“你好,星辰文化汪施靖。”說完,汪施靖又在後面解釋了句,“廖先生正跟他太太在楓橋過節,所以就讓我過來了。”
“汪先生辛苦。”
廖清杉和汪施靖,電視節目的黃金搭檔,兩個人接連合作做出了《笑望書》《對話.對畫》等多檔王牌節目,最近,新的節目《巷更深處》正在籌畫中,此節目将目光投注在了社會上那些容易被忽視的人群和角落。
鋪墊完,枕風眠看着汪施靖,直接道明來意:“只希望您給個面試機會,如果不合适,我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也絕對不會強人所難,如果合适,您也算是沒有錯過一個人才。”
“枕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那我也就跟你明說了,想主持這檔節目的人數不勝數,我要是一個個去面根本面不過來,但我岳父的面子我不可能不給,所以,面試可以,但面試之前,我需要——”汪施靖提問的語氣異常堅定,“你給我一個非她不可的理由。”
“她優秀——”枕風眠幾乎是脫口而出。
聽到這個答案,汪施靖忍不住擡眼朝枕風眠看了過去。
先是驚訝——
優秀?
就這也能叫理由?
人才濟濟的京溪城,最不缺的就是優秀的人。
再是好整以暇——
他莫名生出預感,這個男人,肯定有備而來。
他後面跟着的,肯定不會是一個細數她優秀的答案。
果不其然,下一秒,汪施靖就聽到他說:“卻沒有絲毫優越感。”
一句話,讓他目光一頓,接下來的那句話,更是讓他覺得找到了整個節目的靈魂。
“她優秀,卻沒有絲毫優越感。”
“她是從土壤深處,自己紮根生長起來的人,所以知道感恩腳下的土地。”
作者有話說:
她優秀,卻沒有絲毫優越感。
她是從土壤深處,自己紮根生長起來的人,所以知道感恩腳下的土地。
——枕風眠致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