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亂紅
亂紅
晚聲看着這片山坡,上面的野花開了,白色的,點點湊在一起,很好看。
天邊起了火燒雲了,紅豔豔的,把這些花都映成了紅色。
晚聲看得癡了,風吹過,那些花瓣打着轉,忽上忽下,一片又一片地落在他的身上,這亂紅總是要落的,他想,不應該悲傷的。
要離散了,啊,終究是要離散了,花兒注定是要和他告別的,可是土地一直會等她,等她又落到泥土裏。
風又溫柔地吹,把火燒雲吹散了,把他們吹散了。
在一首風的哀歌中,他的家人走進了泥土裏,此後只剩他一個人了,連他也不剩了。
他抱着哭泣的他,然而心卻是無波瀾的。他是這麽以為的,直到他娘看見了他的眼睛,她不明白,但她代他落下淚來了。
別人安慰她娘不要太過擔憂,那魔修已經被仙君殺死了雲雲,晚聲他娘搖搖頭,卻不肯再說,別人看着哭泣的孩子,也只說造孽,季家就剩他一個人了。
晚聲只将頭低下,眼裏映入一只小手,裏面抓着一塊玉佩,花紋精致,看不清是什麽模樣。他伸手摸上去,觸碰到了一陣冰涼。
手松開了,那個東西落在了他的手心裏,他握緊它,然後把它塞進他的衣襟去。
藏好它。他說,聲音低不可聞。
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頂,輕輕地拍着他的背,輕輕地細數這十幾年的時光。
當他又一次摘下他身上的落葉時,他知道他又要等待下一個春天了。
他們都像小樹,茁壯地成長着,在泥土下的根系緩慢地延伸着,企圖相互交織。
他們已經在這片山坡上走過了十四個歲月,白色的野花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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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并肩坐在一起,夜晚的繁星喚出地上的點點光亮,那是無數只飛舞的螢火蟲。
晚聲看着這些小燈,他們上下飛舞,時而分開,時而聚合,把這片山坡照耀成一片仙境。
一個光點晃晃悠悠地朝這邊飛來,晚聲伸出手,落在他的指尖上,他忽然笑了。他不知道他自己也像一個落入世間的仙人,在微微白光中惹人心動。
他看着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一起去吧。
晚聲卻忽然驚了一驚,小聲說道我沒有靈根,況且我還有爹娘要照顧。他停了一瞬,又說道他們都說仙人們都會在天上飛,等你練成了飛回江家村也不就是一瞬間的事嗎?到時候你回來找我就可以了。
他思索了一陣,展開了眉頭,不知道想到什麽漸漸興高采烈起來,說我聽說仙家那裏有丹藥,可以使人長生不老,你等我找來給你,給爹娘。
晚聲點點頭,可是那只手溫暖地放開了,他低下頭揪着草。
那塊玉佩呢?晚聲問。
在我身上。
好,好好保管它。晚聲輕聲說。
咔嚓,泥土下的根系斷了,再也接不回來了,這個世界上不會再産生如此相近的兩顆樹了。
季寤走的時候,晚聲去送他,那天真是個好天氣,繁花滿樹,鋪了一地的花錦。
他們在樹下相別,晚聲最後一次幫他整理衣領,細聲問他帶好的東西,一旁的小師姐調笑說這是在送相公呢。
晚聲對她笑了一笑,最後再也沒什麽話可說,他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
季寤轉身向着接引的人走去,他不敢回頭,他知道他一直在看着他。
風從身後吹來,将片片花瓣吹入他的眼簾,一片又一片,只是都是散的,散的不好看,他那裏一定有整朵的,整朵的打着旋落下,落到他的手心裏。
他又想他站在那裏一定是很好看的,參天的樹蔭着他,陽光星星點點地落在他的臉上,風吹過的時候,簌簌,簌簌,他已經聽見了響聲,簌簌得搖下花雨來,落在他的頭上,肩上,他溫柔似水的眼睛裏。
或許偶爾會有那麽一兩片,他們被風吹呀,吹呀,幾次都要落在地上卻在下一秒揚起,跨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飛到他的身邊來。
他會笑着嗎,他會笑着看着我的背影嗎,他會哭嗎,他會噙着淚水看着我嗎?
他在踏上法器的一瞬間轉過頭,卻驚愕地發現遠處早已成為了一處雲煙,突然他的心裏毫無由來地恐慌,他使勁握住玉佩,好像這樣能使他顫抖的手停下來。
就差那麽一瞬。他懊惱地想。
一瞬而已,可是已經晚了。
過了許久,久到那個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遠處只是一片澄淨的天空。
值得嗎?有個聲音問。
晚聲沒有說話,他慢慢靠着樹根坐下,看着遠方,才說值得。
它沒有說話,它理解不了這種複雜的情感。
你看,春天到了。晚聲說,花瓣落下來,他伸手去接,沒有一整朵,都是散的。
遠處傳來一個叫聲,晚聲回頭看,他娘遠遠地站在屋檐下,旁邊站着他爹,徐大娘在一旁經過,給了他們幾個自家包的包子。
晚聲,回家吃飯了!他娘對着他喊。
晚聲站起身,拍拍衣服,臉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喊道欸,來了!
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