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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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風如火,毒辣的日光炎炎地炙烤着大地,任情撐着一把藍色遮陽傘站在樹蔭下,依然覺得自己熱得快要融化。
保安室像一個悶熱的蒸籠,破舊的小電扇嗡嗡地運轉,保安王大爺擡手抹了把汗,大步走到門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執着一把塑料扇,揮舞着扇子對任情喊道:“姑娘你在等誰?告訴我他長什麽樣,等他來了我打電話告訴你,天氣這麽熱,你先上樓坐坐吧。”
“沒事。”任情笑着搖頭,她不知道那位要租房的齊先生的長相,更何況,她都等了那麽久,哪怕熱到昏厥,她也要把他等來。
王大爺嘆了口氣,搖着扇子佝偻着腰踱進保安室。
任情摸了摸汗濕的鬓角,慶幸出門前只塗了防曬霜和口紅。她從白色提包中拿出一片濕紙巾,邊拆開包裝邊想,那位齊先生若是個良心尚存的男人,見到她滿頭大汗的樣子,合該對自己遲到的行為感到愧疚。
小區門口忽然響起汽車轟鳴的聲音,一輛黑色轎車疾速駛進花園,在五米開外的停車區停下,任情瞧了瞧手表,十點零九,而約定見面的時間為九點整。
夏日的陽光分外刺眼,樹葉被灼熱的風吹得沙沙作響,蜜色的光柱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打在任情胳膊上,她将拆了一半的濕紙巾塞進提包,朝前挪動兩步,眯眼打量那輛汽車車頭的标志,銀色的桂冠環繞着多色盾牌。
曾聽人講,判斷一個人的經濟狀況,男人要看他的車和表,女人則看鞋和包。她在這個小區住了四年,富得流油的男人見識了不少,同一價位的汽車,別人會優先選擇知名度更廣的寶馬、奔馳或奧迪。她一時有些好奇這輛車的車主的職業。
任情站在原地等了幾分鐘,遲遲不見人下車,四周阒靜無聲,她正想上前詢問,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來電人“齊先生”。
“任小姐在哪?”一接通,男人低沉的聲線便鑽入耳中,似音質極佳的提琴,語氣自然,聽不出一分歉意。
任情揾了揾滾燙的臉頰,沒好氣地回道:“在樹下。”
那端靜了幾秒,才傳來一句“稍等”,不多時,一個男人從黑色轎車上下來,身形颀長,清瘦隽爽,絲質襯衫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小臂明晰的線條,一雙筆直的腿被黑色西褲嚴實地包裹着,腳上的皮鞋纖塵不染。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越近,他的面容輪廓便越發清晰,黑色短發,兩道英挺的眉宇下是一雙漆黑銳利的眼,仿佛浸泡在水中的黑棋子,鼻梁挺直,唇角下撇。面相上說,這種唇形的人心思深沉,性格孤僻。這個男人固然帥氣,卻稍嫌嚴肅。
他臉上沒有一滴汗水,任情不禁揚唇一笑,真過分的男人。
齊硯風将手中的礦泉水遞給任情,自上至下地打量她:“任小姐?抱歉,來晚了,路上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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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嗯了一聲,一上午滴水未沾,她收了傘,毫不客氣地接過那瓶礦泉水,無奈瓶蓋太緊,掌心又膩着一層汗,扭了幾下也沒能扭開。
惱意突增,任情攥緊了瓶身,擡頭望住齊硯風:“齊先生……”她字斟句酌道,“你能把瓶蓋扭開嗎?”
雪白的瓶蓋上沾了幾點汗漬,齊硯風猶豫了一秒,伸手接過礦泉水瓶,輕而易舉地扭開了蓋子。
任情渴得不行,一把奪過水瓶仰頭喝了一大口,說:“走吧,我帶你去看房。”
齊硯風心不在焉地點頭,她身穿白色歐根紗連衣裙,面孔素淨,單單塗了口紅,血紅的薄唇似一道傷口,襯得臉色蒼白如紙,卻也為她的氣質添了幾分孱弱。齊硯風疑心她在下一秒就會暈倒,他實在不想來闕城第一天就攤上這樣的倒黴事。
他發怔的空當,任情已轉過身同他拉開距離,身上的白裙被汗水浸濕,隐隐綽綽勾勒出內衣背扣的形狀,熱風陣陣吹過,她的裙擺不住翻騰,瘦伶伶的大腿在衣裙底下若隐若現。
齊硯風想,心真寬,性騷擾事件層出不窮,還穿得這麽少。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因為他不熟悉這個城市,也不至于讓人家在太陽底下等那麽久,一絲歉意像泡沫般浮上他心頭。
齊硯風捏了一下手中的瓶蓋,将目光定在女人的後腦勺上,亦步亦趨跟随着她向住宅樓走。
一路無言,兩人乘電梯抵達九樓,來到一扇防盜門前,任情回頭看了他一眼,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她輕車熟路地穿過玄關,在客廳的一張棕色沙發坐下,仿佛有一只螺旋槳在腦中旋轉,頭痛得厲害,任情将遮陽傘和礦泉水瓶擱在茶幾上,剝開一顆奶糖放進嘴中,揉着太陽穴細聲細氣說:“你看吧。”
她臉色慘白,額前布着細密的汗珠,病恹恹地坐着,一動不動,齊硯風莫名地感到煩躁:“任小姐,你怎麽了?”
“低血糖,坐會就好。”
齊硯風聞言噤聲,步到陽臺,一一查勘了采光、廚衛和電路,與她在租房網站上傳的照片并無區別,家具設施齊全,他繞着屋子走了一圈,總算安下心來。
他像陀螺似的一刻不停地在屋內轉來轉去,任情心裏起了戲弄之意,屈指敲了一下玻璃茶幾,促狹地笑着說:“這房子死過人。”
齊硯風心知她有意捉弄他,轉過頭,湛黑的眼在她白淨的臉上停了一停:“哦。”
無趣的男人,任情腹诽。
見他停下動作,一瞬不瞬地注視自己,任情打起精神應付他:“齊先生覺得房子怎麽樣?”
“很好。”
任情背靠沙發,從提包裏拿出鑰匙和一疊紙:“鎖已經換了,這是合同、房産證和身份證複印件,齊先生既然覺得房子不錯,那就看一下合同吧。”
齊硯風走到茶幾另一端,修長的手指擎起合同細致地閱覽,瞥見“房租一月一付,無需押金”一行,他彎了唇角。
他選擇租下這套房是因為這個小區位處市中心,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離新公司很近,他本以為房東會中途變卦提高租金,沒想到她如此大方,連押金都免了。
“不要押金?”
“生活随時會發生變故,押金不僅限制你還限制我,你每個月記得彙房租給我就行,不想租了就提前告訴我。”頓了頓,任情繼續道,“你要是嫌彙款麻煩,支付寶轉賬也可以。”
齊硯風唇角笑痕漸深,翻開身份證複印件,最先入目的字眼是“任情”,他的房東的名字。證件照拍自三年前,齊肩短發,眉目較之現在的她分毫不差,氣質卻更為英氣。餘光掠過任情的面孔,她臉色白得叫人心驚,齊硯風想問她是否感覺好一點,卻又忍住。
她不過二十出頭,房産證上卻只有她一個人的名字,個中原因齊硯風懶于深究,他将合同擱在茶幾上,俯身簽了自己的名字。
“證件照拍得很好。”齊硯風說。
任情大腦昏昏沉沉的,聽見這話立即清醒了三分,都說證件照會把人拍醜,他卻說拍得好,意思是她本人比照片醜上一籌?
任情攤開右手,直直望着他:“齊先生的身份證複印件呢?”
齊硯風态度坦誠:“抱歉,來的時候太匆忙,我沒有準備。”
昨晚接到他的電話時,來電人歸屬地顯示的是岱城,任情一開始以為鄰市的人打錯了,直到手機響了第三遍才接通,想到這裏,她點點頭:“身份證總帶了吧?”
齊硯風從錢包裏拿出身份證送至她手邊,任情沒有伸手接,只擡起下巴看了看相片,仍是那張嚴肅的臉,若他生在古代,必定是手執木尺、滿口仁義道德的教書匠。
任情說:“以防萬一,請齊先生抽個時間複印一份證件給我。”
“好。”齊硯風掏出一疊嶄新的鈔票放在合同旁邊,任情拿起來數了數,确認金額無誤便把錢對折塞進了提包。
她收拾好合同和證件,将鑰匙推到齊硯風面前:“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等他說話,任情便提着包站起來,坐得太久,一起身眼前陡然發黑,仿若天旋地轉,她頭重腳輕地向前走了幾步,雙腿一軟,徑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