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清晨七點，小區樓下響起兩個中年女人對罵的聲音，脆亮的嗓音與污言穢語交織成獨特的起床鈴，齊硯風穿衣洗漱，下樓晨跑。

他跑了十分鐘，而那兩個女人也罵了十分鐘，絲毫不帶喘氣，齊硯風被攪得煩躁不堪，蹙着眉上樓換了衣服，便開車逃離小區。

如往常一樣在M記吃過早飯，八點整抵達公司。

輝贏不僅代理國外的網游，同時還自主研發游戲項目，市面上三分之一的手游和端游都是輝贏推出的産品。齊硯風所在的項目組主要開發一款3D武俠游戲——《俠骨書》，目前尚在雛形階段。出于商業機密考慮，公司內部四處都安裝了監控器，且工作不允許帶回家，因而每一天都加班到很晚。

今天來得太早，辦公室內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場景組的原畫師趙良，另一個是UI設計師陳旭。

陳旭見到他，馬上咧開嘴笑起來：“齊組長你來得正好，我的打火機壞了，老趙又不抽煙，你的借我用用。”

齊硯風進輝贏公司一周，除卻工作上的交談，私下說得上話的同事只有陳旭。其一是因為他們同齡，其二則是陳旭自來熟，就算是臨時清潔工的名字，他也叫得出來，齊硯風不止一次見到陳旭指間夾着一根香煙同中年婦女們拉家常。

齊硯風掏出銀色打火機遞過去，陳旭點着了煙，深深吸了一口，惬意地長嘆一聲，視線落在齊硯風桌上的草圖，他好奇地問：“齊組長是美院畢業的？

“不是。”

“那你還畫得這麽好。”陳旭浮誇地稱贊道，“天資過人啊。”

齊硯風沒接茬，在這個行業呆得越久，他便越發地認識到所謂的“天才”極少，一個成熟的美術練習所畫的廢稿都是按斤稱，“天才”不過是庸才不願意努力的借口。天資過人的也許有，但他不是。

一旁的趙良嘀咕了句：“就你會拍馬屁。”

陳旭輕哼一聲：“我說的是事實，你不要以己度人。”

齊硯風沒空搭理他們，打開電腦細化昨天畫的場景圖，他如此敬業，陳旭也不好意思再胡侃扯皮，撚滅了香煙開始工作。

《俠骨書》目前處于項目初期，只确定了游戲框架和美術風格，齊硯風要做的便是統一整個場景組的畫風。大部分組員都會根據文案策劃給出的提案調整個人風格，只有一位有些固執——趙良，他不僅不願配合，還時常質疑齊硯風的能力，滿嘴不離他的經驗之談。

Advertisement

陳旭曾向齊硯風透露，趙良原是一家小型游戲公司的主美術，嫌原來的公司待遇低便跳槽來輝贏，做起了普通場景原畫師。陳旭說完後，安撫般地拍拍齊硯風的肩膀，吐了口煙圈又說，你能力出衆又年輕，位置還比他高，他不質疑你質疑誰？

齊硯風倒也沒放在心上，産品的成功依賴于一個優秀的團隊以及團隊間良好的合作，不具備團隊精神而丢了飯碗的人不在少數，他犯不着為別人的飯碗操心。

一整天都伏在案頭工作，晚上下班時，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可數，黑綢緞似的天空挂上了一輪皎月，稀稀落落地紋繡着幾顆星星，一閃一閃，像疲憊的人在眨眼睛。

臨近深夜，齊硯風才回到小區。路燈昏黃，樹影森森，他步行穿過花園，乘電梯到九樓，摸出口袋裏的鑰匙，還未将鑰匙插-進鎖孔，對門前站着的陌生男人像捕獵的豹子般疾速蹿過來：“你是我女兒的男朋友？”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您女兒是？”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我女兒叫任情。”

“房東。”齊硯風簡短地吐出兩個字。

男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拔高聲量問：“她把這房子租給你了？”

“是。”齊硯風淡色道，“房子是你的？”

“……不是。”

男人抓了抓灰白的頭發，背着手在過道上踱來踱去，他穿一件破舊的白色T恤，深藍色長褲，衣服下擺脫了線，卷曲地垂落在空中，随着他的動作來回晃動。半晌，男人站住腳說：“你把她的手機號告訴我。”

“你是任小姐的父親，會不知道她的號碼？”齊硯風好笑地牽動嘴角，莫非他長着一張“人傻好騙”的臉，這男人才會編出如此拙劣的謊言？

仿佛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合理之處，男人幹笑了兩聲，臉頰的法令紋深得似是用刀镌刻上去的。

“她跟我鬧別扭，換了號碼也不告訴我，她媽的手機也打不通——哦，我和她媽離婚了，問她朋友，朋友說不知道，我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信不過我可以親自打電話問她，號碼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個人隐私嘛，我懂，我就是想聽聽她的聲音，不然無法安心。”男人絮絮叨叨說了一串。

齊硯風打量他一會兒，意識到他的房東不出面，這個男人絕不會罷休，便拿出手機找到備注為“房東”的聯絡人，撥了過去。

中年男人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一雙凹陷的眼緊盯着齊硯風手中的黑色手機，甜膩的女聲唱着不知名的情歌，一次又一次重複着相同的旋律，幾只飛蛾叮叮地撞擊着聲控燈，不遠處的電梯門開了又關，他的目光未曾移開一分一毫。

良久，齊硯風說：“無人接聽。”

好似被宣判了死刑一般，男人的面色瞬時變得灰敗，眼神暗淡，他自懷裏摸出一張泛黃的名片：“謝謝你了，小夥子。名片上有我的號碼，下次你見到任情麻煩通知我。”他緩緩走向電梯。

名片正中印着“任忠義”三個黑體字，下方是一串數字，齊硯風睃了男人的背影一眼，收回餘光，打開門進屋。

他摸索着開了燈，在客廳的沙發坐下，将手中的名片扔進了垃圾桶，啓動了茶幾上的筆記本。

工作郵箱收到了一封新郵件，是一家有過業務來往的游戲公司發來的，讓他畫一套古風手游的角色卡牌。銀行賬戶已收到一半的定金，齊硯風仔細地閱覽單子的要求，将數位板連接電腦，正要動手畫草圖就接到了任情的電話。

“齊先生有什麽事？”任情說，“抱歉，之前手機開了靜音模式，你對房子有什麽不滿意的嗎？”

“沒有，房子很好。”齊硯風清了清嗓子，“有個自稱你父親的男人找你。”

電話另一端忽然安靜下來，齊硯風等了幾秒等不來她的回話，不解地把手機挪到眼前——通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