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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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例行的商讨會上,主美就場景圖的修改意見講了一通,會議一結束,齊硯風便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趙良。
趙良內心有些松動,面上卻木木的,一副不願配合的樣子。
一旁的陳旭被趙良的表情逗笑了,晃晃悠悠走過去,攬着他的肩膀說:“老趙,你知不知道有的女人見到心上人故意兇巴巴地對他以引起他的注意,你難不成看上齊組長了?”
趙良濃黑的眉毛微微一蹙,揮開陳旭的手說:“你少惡心人。”
陳旭聳聳肩,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齊硯風懶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端起水杯到角落的飲水機前接水。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面坐着的角色組徐組長就猛地跳起來,氣急敗壞地把一疊文件塞進了碎紙機。
“寫的都是狗屎!除了辭藻堆砌還有一句話有實質性的內容嗎?HR招進來一批什麽樣的貨色?!空有外表肚子裏沒一點墨水!”徐組長面皮紫脹,眼睛瞪如銅鈴,對着天花板盡情罵了一頓,兩手插腰喘着粗氣,活像一頭看到紅布的公牛。
正值大學生畢業季,輝贏最近招進了一批應屆生,其中有三個被分配到《俠骨書》項目組,兩個男生幹的都是原畫,剩下一個女生則是文案策劃。
徐組長的座位旁站着一位年輕女生,低着頭,黑色長發嚴嚴實實遮住了面容,陳旭認出是實習生顏聲,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的同時臉上也擠出了笑容。
“徐組長別生氣了,實習生嘛,沒經驗很正常,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陳旭笑着打圓場,“實習生可以慢慢教,時間長了自然不會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徐組長冷冷地哼了一聲,陳旭只好看向齊硯風,拖他下水逼他站隊:“齊組長——你說對吧?”
齊硯風點頭,沉聲說:“既然她能被HR招進來,能力總還是有的,只是缺少經驗。”
他出人意料地開了金口,角色組的組員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勸組長消氣,撮哄着他在椅子坐下。辦公室內發愣的衆人漸漸回神,故意大聲說着不相幹的話題緩和氣氛。
陳旭見狀笑了笑,功成身退,回歸了自己的崗位。
顏聲宛若一只景泰藍花瓶,被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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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霞标一般孤清地站着,背影單薄,齊硯風恍惚想起自己還是實習生時,熬夜畫的場景圖被組長百般挑剔,他一向自負,當着一群人的面被訓斥了一頓,自尊心難免受損。
借着喧嚣人聲的掩護,他低聲說:“剛才開會他挨訓了。未必是你寫得不好。”
“謝謝。”顏聲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紙張,咬緊下唇,目不斜視地從齊硯風身旁走過。
一抹紅如血的薄唇忽而在腦中閃現,她也不過大學剛畢業的年齡,卻過着與衆不同的人生。思緒如煙般飄遠,只一瞬,齊硯風便拉開椅子坐下。
與他無關,他想,除了遠在岱城的雙親和近在眼前的工作,所有的人和事都與他無關。
他點開文件夾,一張張地浏覽已完成的場景圖。主美在會議上特別強調場景組原畫的風格不統一,問題主要在于趙良,主美心中有數卻只字不提趙良,只提出了幾點修改意見。
齊硯風也沒有解釋,打小報告不僅不磊落,還顯得他無能。該說的話他都說了,就看人願不願意配合。
傍晚下班時,齊硯風的工作郵箱收到了趙良發來的郵件,他點開一看,不由得莞爾一笑。同樣的場景,畫風和細節卻與之前不同,明顯是人為調整了風格。
他扭過頭遙遙地看向趙良,趙良不好意思似的錯開了他的目光。
今日破天荒地不用加班,陳旭邀請了幾個同事去吃飯,順帶把齊硯風也拖去了。
他們到了一家中式酒店,五六個大男人在包廂裏吵吵嚷嚷,點菜的,聊足球的,還有吹牛的。齊硯風全程基本在默默吃飯,聽到感興趣的話題才會插上一句話。
飯局還沒結束,陳旭就喝得爛醉。齊硯風對随時會嘔吐的酒鬼避之不及,送陳旭回家的差事就落在了趙良和另一個同事的肩上。
來時漫天晚霞,走時華燈初上,一行人結賬後出了包廂,過道上鋪着一層厚實的大紅地毯,将衆人的腳步聲吞食得幹幹淨淨,空氣中翻騰着清新劑的幽香。
一男一女在前方的拐角處拉拉扯扯,趙良伸長脖子瞄了一眼,女的不過二十出頭,男的看起來卻有四十多,他搖着頭在心裏說,世風日下。
齊硯風歪頭向前方一瞥,女人的身形有些眼熟,膚白,唇紅,兩種耀目的顏色刺入眼中,下一秒,他撞上了一雙慌亂的眸,烏亮的眼底盡是水光,似是在向他求救。
或許,只是他想多了。
那中年男人觸及趙良的目光,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攥着任情的手腕不放,大着舌頭嚷道:“看什麽看!她是老子的女人,發脾氣呢。”
任情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這種情形遇見齊硯風,尴尬到極點,趁機甩開男人的手向前走了幾步。
“哎——等等我。”男人匆匆忙忙追上她,拉住了她的手。
中年男人身材高壯,膀闊腰圓,陳旭又醉成一攤泥,幾個同事都不想惹麻煩,小聲說:“走吧,走吧。說不定人家真是兩口子呢。”
無人提出異議,畢竟這年頭做好人都沒有好報。一幹人同那對男女擦肩而過,朝着電梯行去。
“現在年輕一點的女人都喜歡老男人?”趙良困惑地問。
陳旭耷拉着眼皮,頭沉得擡不起來,卻頑強地打起精神接口道:“笨,因為老男人有錢……”
齊硯風心不在焉地走着,即将進電梯時随風飄來一句“我不認識你,別跟着我!”,他睫毛一顫,倏地頓住步伐。
見他往回走,趙良忙問:“東西落下了?”
“嗯。”他頭也不回,“你們先走,不用等我。”
那男人的兩片厚嘴唇直往任情白皙的頸項拱,齊硯風健步如飛來到任情的身後,一把扣住男人粗壯的手腕。
手腕像被鐵鉗夾持住了,任男人如何用力也無法甩脫,好事被打斷,他不滿地叫嚷:“你誰啊?幹嘛呢?”
“如果你真的喝醉了,我不介意幫你清醒過來。”齊硯風神色平靜,嗓音低沉,透着一種難以言明的威懾力。
中年男人的喉頭上下滾動,似在衡量繼續實施性騷擾的後果,遲疑了一霎,他緩慢地松開了任情的手。
齊硯風斜了愣神的任情一眼,轉身快步走向電梯。
任情回過神,追在他身後問:“你不是走了嗎,回來幹嘛?”
他繃着臉說:“行善積德。”
她沒忍住,輕聲笑了起來。
齊硯風無法理解她大腦的構造,好看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你還笑得出來?”
任情步入電梯,毫不在意地道:“照你的意思,我應該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我命真苦路遇歹人’?”
“難道你沒有防範意識?”他的眼睛空而涼,像水面上的倒影,“這種事本來可以避免的。”
“怎麽避免?待在家裏不出門?”任情有點煩躁,擡手選擇了一樓,“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他嗤笑一聲,臉上籠着不屑的神情,一點一點俯下身,聲線壓得低而沉,像是在同她耳語:“別忘了,我也是男人。”
頭頂上的燈光被他高大的身軀遮擋,他垂眼盯着她形狀姣美的下颌,濃黑的睫毛在眼窩投下一片陰影,昏暗中他的臉部線條顯得尤為淩厲,帶着一絲攻擊性。
她心髒漏跳一拍,臉上火燒火燎,鼻端是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氣味,眼前是他清俊的容顏,她被禁锢他與電梯之間,幾乎陷入這奇異的氛圍裏,忘卻呼吸,忘卻紛擾塵世。
手肘貼上冰涼的金屬梯壁,理智頓時回籠,想起上次被他戲弄的情形,怒火如潮湧上頭頂,任情冷聲說:“事先聲明,我是念會計的,對數字很敏感,你的身份證我雖然只看過一次,但你的身份證號碼和家庭住址我都已經背下來了。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麽,我以及我的家人一定不會放過你。如果齊先生腎上腺素分泌過多,建議拿出手機點開社交軟件搖一搖,以齊先生的外形條件絕對會有無數單身女性争搶着幫你排解寂寞。”
齊硯風面無表情地看她一會兒,站直了身體,心想,還不算太蠢。
他雙手抱胸懶散地靠着梯壁,刺眼的蜜色燈光為他周身飛了層金,任情想提醒他別忘了複印身份證,卻又不知怎樣開口,他神态自若,仿佛剛才發生的只是她的一場意淫。
須臾,電梯門叮地綻開,齊硯風問:“你一個人在這裏?那個男人呢?”
“那個男人?”任情摸不着頭腦,“你說誰?”
他不答,只說:“你住在哪裏?我送你。”
任情本想拒絕,可方才那個男人掌心黏膩的觸感還殘留在手腕上,搭乘他的車至少能避免肢體接觸,她又熟知他的身份,比陌生的司機要多一分安全保障。
她說出地址,抿着唇跟在他後面,貓腰坐進車內。
他的車軸距很長,車內沒有挂件和香水,拾掇得極其清潔,一如他的人。
她沒話找話:“為什麽你會買這輛車?美系車格調高?”
“你懂車?”齊硯風啓動了汽車,“因為空間大。”
任情一怔,随即嘀咕道:“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愛好。”
他深覺莫名其妙:“什麽愛好?”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