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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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司就在前面,我上去複印身份證,你在這裏等我一下。”齊硯風扔下一句話就邁腿前行,像是篤定任情會在原地等待他。
長街盡頭的天幕已黑了一邊,晚霞似火,騰騰地從那頭燒向這頭。回到辦公室,天已全部暗下,齊硯風徑直走向掃描儀,取出錢包裏的身份證,複印了兩份。
将薄薄的紙張捏在手中,他正要下去,角色組的徐組長喊道:“齊組長,馬上就要開會了,你去哪兒?”
齊硯風說:“我有事,很快就回來。”
徐組長不同意,抓起桌上的筆和本子往他手裏一塞,攥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走:“不行!先開會,主美、主策、主程和市場經理都在,別讓大家夥等你一個人。”
齊硯風張張嘴,卻又作罷,撩開徐組長的胳膊,把複印件對折夾進記事本裏,随他一同進了會議室。
會議的主題上是讨論《俠骨書》前期的推廣,宣傳CG的三種備選方案來來回回地在顯示屏上播放,齊硯風的目光在屏幕與複印件之間轉來轉去,如此往複了片刻,他摸出口袋裏的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給任情——“臨時有事,不用等了”。
齊硯風把手機放進口袋裏,忽然看見手掌中央殷紅的唇膏印,仿佛有支畫筆将她的唇形描在他掌心,他愣了一愣,從桌上的紙盒裏抽出兩張紙,把手掌擦得幹幹淨淨。
項目組的幾位最高領導就推廣渠道争論不休,游戲資訊網站的資源位有限,僧多粥少,話題度越高所投入的成本也越高,而新媒體的營銷漸趨成熟,傳播度也更廣,但受衆卻不如專業的游戲網站集中,未必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幾個大老爺們争執到最後,商讨的結果是遍地撒網,在多個渠道投放宣傳視頻為新項目預熱。
會議結束,衆人都長舒一口氣,争搶着去廁所解放自我。
手機沒有收到任情的短信,齊硯風站在三十三樓的窗口往下看,只能瞧見公司大樓下站着兩個人,兩個小小的黑點,微如蝼蟻,如塵埃,仿佛風一吹就能将彼此吹散。
他拿起複印件匆匆下樓,心想,還是下去确認一下。
皎月如練,黑沉沉的天幕垂壓着大地,齊硯風沿着僻靜的道路行走,遠遠地看到一團瘦小的人影蹲在馬路邊,他心中一震,不由得加緊了步伐。
任情聽見聲響,轉頭幽怨地瞪他一眼,又默默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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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周身披了一層朦胧的月光,漆黑雪亮的眼仿佛盈着淚,微撅着嘴瑟縮着身軀蹲在地上,活像一只被遺棄的京巴。
齊硯風緩緩蹲下來,輕聲問:“你怎麽了?肚子痛?”
他叫她在這裏等,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任情牢牢地瞧着他,試圖從他的臉上尋到一絲歉意。可惜沒有。
無盡的倦意像水紋般自胸口蔓延到四肢,今天所受的氣實在太多,等到現在,任情連指責他的力氣都沒有,取過他手中的複印件,沙聲說了句“我沒事”。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風中的楊柳,齊硯風本能地伸出手扶住她,他自知理虧,別開臉解釋道:“公司臨時開會,我給你發了短信,沒看到?”
“手機沒電了。”任情垂頭掃了眼他的證件照,拂開他的手說,“再見。”
齊硯風薄削的唇抿成一線,拳頭握緊了又松:“等等。”
任情嘆口氣,無奈地停住腳步:“齊先生還有什麽事?”
“五分鐘,”齊硯風說,“再等我五分鐘。”
他疾步邁向超市,秀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顯眼,肅如松風。任情想,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讓她等。
她盯着腳尖,從一默數到六十,數到第四個六十的時候,晦暗的視域前多了一雙皮鞋,她對上齊硯風的眼,視線下移,卻見他手裏拿着一個西瓜。
他西裝革履,派頭十足,卻像高中生抱着籃球一樣将西瓜抱在手裏,模樣很是滑稽。
任情撲哧一笑,心底殘餘的那丁點怒火消失殆盡:“這算什麽?”
齊硯風也笑:“賠你的。”
任情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齊硯風也不惱,等她笑夠了才說:“拿着吧,我還要加班。”
“你在輝贏工作?”她接過西瓜緊緊地抱在懷裏,仿佛抱着舉世無雙的珍寶。
齊硯風略一擡眉:“是。”
任情原想說自己的朋友也在輝贏上班,話語溢到嘴邊卻覺得像是和他套近乎,改口說:“明天下午我過來把傘還給你。”
齊硯風嗯了一聲,記起她住的地方就在前方的小區,不過百來米的路程,便說:“我送你。”
說着就提起她腳邊裝滿零食的塑料袋,任情撥浪鼓般搖頭:“你不是要加班嗎?不用了,謝謝。”
“太晚了,你獨自走夜路不安全。”他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而且不是我,你也不會在這裏等那麽久。”
他都這樣說了,她若再拒絕又顯得小家子氣,只得同意并道謝。
他們并肩而行,之間隔着方寸的距離,任情抱着瓜一聲不吭地走着,聞到那淡淡的僅他一人獨有的氣味,沒來由地紅了臉,下颌緊抵着西瓜,希冀冰涼的瓜皮能幫她發熱的臉降降溫。
氣氛太微妙,齊硯風隐約感受到她的不自在,只好放緩步履,拉開二人間的距離。他的的确确是出于人身安全考慮才會提出送她,心中并未存着其他的想法,即使換作別的女人,在路邊等了他一個多小時,他也一樣會送她回家。
任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回事,昨天他送她回家,是在密閉的車廂裏,坐得很近,卻也不像今天這樣難為情。
她正絞盡腦汁想着她和他這種關系能聊的話題,一個男人忽然從前方的岔路口迎面走來,看到齊硯風便粗着嗓子喊道:“組長,你去哪兒了?主美正找你呢。”
任情一聽忙說:“齊先生,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趙良聞聲看去,赫然發現齊硯風身旁有一個年輕姑娘,長相眼熟得很,心中暗說自己來得真不是時候。他一雙眯縫眼定定地注視着任情,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
任情不習慣被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斜瞟趙良一眼,微微皺起眉頭,垂下頸項與地面對視。
這一連串動作落進趙良眼裏,倒多一分嬌羞的意思,他面上浮起了一絲笑容。
他們眉毛官司打得火熱,齊硯風卻無心觀賞,把手中的袋子還給任情,沉默地往公司走。
他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趙良再也笑不出來,腹诽了一句“架子真大”,匆匆忙忙跟上去。
他腦中還在想那個女生是誰,觑着齊硯風陰沉沉的臉色想問又不敢問,進了電梯,他恍然大悟一拍腦袋說:“我想起在哪兒見過她了,昨天我們吃飯的酒店!”
齊硯風不吭聲,趙良試探着問:“組長,你怎麽會認識她?”
“碰巧。”齊硯風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想到昨晚的情形,趙良懊悔地問:“那個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
“不知道。”他态度冷淡,似乎根本不關心方才和自己同行的女人的私事。
趙良識相地沒再發問,到了三十三樓,齊硯風步出電梯便去敲主美辦公室的門。公司并不禁止員工外出,再者又是加班時間,主美術雖然等得不耐煩了,但也不便在這件事上為難他,他開門見山地告訴齊硯風,游戲地圖的某些細節設定作了修改。
言外之意就是已畫的場景也要修改,齊硯風習以為常,改一張圖遠比畫一張圖所用的時間長,他的工作就是反複地修改直到上頭滿意。
主美仔細地說明了新設定的要點,齊硯風一一記下,回到辦公區域對組員複述了一遍,場景組的成員們得知又要重畫,一時哀嚎不止。
齊硯風置若罔聞,板着臉把工作分配下去,在滿室喧嚣中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一看,一條新短信。
“瓜很好吃。”發信人房東。
齊硯風一邊在轉椅坐下,一邊回:“別忘了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