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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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纏纏綿綿地下了一整天,傍晚時分,天就黑得像濃墨一般。洗手間開着燈,圓形的燈盞宛如落日,灑下蜜色的光,映得盥洗池中的水一片昏黃,仿佛日光融化了似的。
齊硯風在鏡子裏看到陳旭從單間走出來,一陣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響過後,停在了他身邊。
陳旭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捧冷水往臉上潑,水珠順着他的額角往下滑,他揉着眉心嘆道:“這工作真是要人命……”
昨晚項目組全員加班到淩晨,組內的女生們都愛幹淨,頂着黑漆漆的天空回家,而某些單身男性索性在公司打地鋪過夜。齊硯風算是這群單身漢中的另類,以“不洗澡睡不着”為由,拒絕了陳旭的同眠邀請,開車回家睡了一覺。
清晨來到公司,他就争分奪秒地工作,好似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從不疲憊從不喊累。
陳旭幽幽地看住他,半晌,方才問:“你對這份工作很滿意?”
“還好。”齊硯風扇了扇濃密的睫毛,擡手關上水龍頭。
“工資是還好。”陳旭斜靠着盥洗臺,把沾濕的頭發拂到額後,“那也是犧牲了一大把時間加班換來的,還是自己創業好。”
“自己創業也要加班。”
陳旭反駁道:“自己當老板即使加班也是為自己辛苦為自己忙,我們每天拼死拼活工作,累得像□□一樣,等項目上線了,盈利了,大頭全被上面瓜分去了,剩下的一點面包屑還要分給那麽多人當獎金,分到我們手上的能有多少?”
齊硯風笑笑沒說話,陳旭見他不幫腔,只覺無趣,抓了抓後腦勺悻悻地說:“算了,不說這個了,去食堂吃飯吧。”
正說着,洗手間門口人影一晃,兩個男人一同走進來,與齊硯風和陳旭打了個照面。
陳旭認出是百言媒體公司的副總江朝雨,連忙喊了一聲“江總”。下午他碰巧看見江朝雨和市場經理在吸煙區聊天,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在洽談《俠骨書》的宣傳推廣事項。
江朝雨身穿銀色絲質西裝,淺色領帶上別着一枚純銀領帶夾,在燈光的映照下,他舉手擡足間似有一汪水在流動。他笑着向陳旭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調轉眼睛,将視線凝在了齊硯風的臉上。
齊硯風恰好轉過頭來,直直地對上了江朝雨的眼。他們的身高持平,氣質卻截然不同,前者較為內斂,眉眼秀逸,卻透着一股子冷淡疏離;而後者更為溫和,靜靜地看着你笑,哪怕這笑容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卻也讓人為之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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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較勁一般,他們彼此打量許久,卻都不開口。
陳旭看不下去,重重地咳了一聲,江朝雨似夢中初醒,眯眼看了一看齊硯風的工作證,溫言道:“齊組長,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江總對男人有興趣?”齊硯風似笑非笑,“這種搭讪方式很老套。”
江朝雨偏頭笑:“沒興趣。”
齊硯風懶懶地擡起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輕快地出了洗手間。他一走,江朝雨便收了笑,涼陰陰地睃了憋笑的助理一眼,沉着臉推開了隔間的門。
陳旭奔出去追上齊硯風,不滿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還真敢說。知道他是誰嗎?百言的江朝雨!百言可是逐訊科技旗下的子公司,逐訊你知道吧?業界霸主,國內有多少家上市的互聯網公司?要是因為你的一句話把合作的項目搞砸了,那就完蛋了!”
陳旭在齊硯風耳旁絮叨了一路,從百言和輝贏合作過的項目說到江朝雨的風流韻事,齊硯風不勝其煩,根本不理會他。
陳旭卻越挫越勇,說得更起勁,到了二樓員工餐廳才勉強閉嘴。
他們拿出公司卡在結賬處刷了卡,一人端着一個餐盤,正要找個地方坐下吃晚飯,忽然聽見一聲驚呼,扭頭一看,排在他們後面的顏聲失手打翻了湯碗。
顏聲身上的套裙濕了一大片,熱湯淋淋漓漓順着她的小腿往下流,大腿處的皮膚熱辣辣地痛,察覺到四周的員工都在看着自己,她的臉頰頓時染上了一層緋色,連衣服都顧不上,慌手慌腳地蹲下來處理地上的湯菜碗筷。
陳旭心中英雄情結泛濫,單手托着餐盤,一邊用另一只手在褲兜裏翻找紙巾,一邊在心中暗罵世态炎涼,同事沒一個好東西,只會看熱鬧不會上前幫忙。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紙,陳旭急得滿頭汗之際,一只拿着紙巾的手伸到眼前,他接過那包紙巾,擡起頭來,由衷地說:“老齊,謝謝你。”
齊硯風不置可否,端着餐盤就近在一把椅子坐下。
陳旭還沒把紙巾遞過去,顏聲就低着頭繞開他,跑出了食堂。陳旭搖着頭在齊硯風對面坐下,把紙巾往桌上一丢,喟嘆道:“為什麽大家都那麽冷漠?這麽多人沒有一個過去搭把手。”
齊硯風說:“非親非故,別人沒義務幫她。”
“那你幹嘛還把這包紙給我?”
他不語,陳旭捏着筷子又說:“話是沒錯,但大家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招聘公告上可是白紙黑字地寫着要具有團隊精神,合着非工作時間就不用具有了?這算什麽夥伴?!”
齊硯風心笑,利益是紐帶,沒有錢哪兒來的夥伴,即使是所謂的朋友,都會因為金錢而反目,至于同事,私下冷漠些倒也不錯,無需浪費時間同他們虛與委蛇。
來電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齊硯風掃一眼屏幕上閃爍的來電人,對陳旭說:“我有事,先下去一趟。”
“誰打來的?女朋友?”陳旭癱坐在椅子上,喂喂地怪叫了兩聲。
齊硯風懶得解釋,一面接通電話,一面起身朝外走。
雨水滴答的響聲傳進聽筒,任情似乎站在屋檐下,她的聲音也像雨一樣斷斷續續的:“……齊先生,我在你的公司樓下……”
“我馬上過去。”齊硯風走到一樓,在過道上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情的身影。
他拉開玻璃旋轉門,站在檐下張望,仍舊沒有看見任情。将手機夾在左頸與耳朵之間,撐開一把黑色雨傘,他邊下臺階邊問:“你在超市門口?”
“不是——我看到你了,我就在你的左手方向大概十幾米的地方。”
齊硯風往左邊看去,就見一個人影向自己招了招手,她身邊有一個男人,他猜度着是那個男人把她擋住了,他才沒有看到她。
走近了發現男人是趙良,齊硯風并未多言,從任情手裏拿過自己的雨傘,道了謝便大步流星地遠去。
任情對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撐開傘準備回家,趙良仿佛看不出她的意思,笑着問:“你和齊組長的關系很不錯?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任情冷然道:“我和他的關系很差。”撂下兩個字,她就離開了輝贏公司。
任情害怕那位趙先生會追出來糾纏不休,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大。
一下班,她拿着傘趕到這兒,剛給齊硯風打完電話,這位趙先生就一搖一擺地走過來,雖然只見過兩次,但任情知道他是齊硯風的同事,正猶豫着需不需要同他打招呼,這位趙先生就止步站在她面前做了自我介紹,随後開始詢問她的姓名、年齡和電話號碼。
她不相信一見鐘情,因此不認為這個男人對她有興趣,但又不明白只見過兩次面他對她的态度為什麽這般熱切。
天空像一頁蒙了灰的宣紙,淅淅瀝瀝下着銀絲細雨,任情步行回到家,把雨傘擱在門邊瀝水,她踢掉了高跟鞋,趿上拖鞋啪嗒啪嗒來到浴室。
顏聲正往洗衣機裏倒洗衣液,方寸之地彌漫着馥郁的香氣,夾着一絲極淡的薄荷軟膏的氣味。
任情捂着口鼻打了個噴嚏,甕聲甕氣問:“今天這麽早就下班了?”
想起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丢臉,顏聲羞臊難當,搖頭說:“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不小心把湯碗打翻了,自己潑了自己一身。”
“沒燙傷吧?”任情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臂,“我記得家裏有燙傷膏,用了嗎?”
顏聲心頭一暖:“用了。沒什麽大事,只是紅了一點而已。”
任情柔聲說:“你太累了,要不請假在家裏休息一會吧。”今天淩晨時分顏聲才下班,早上七點不到就出門,換作是她,絕對一整天都沒精神。
顏聲苦澀地一笑:“無故請假要扣錢的,我爸媽還指望着我這點工資養活一家人呢。”
她們認識兩年很少提到彼此的家庭,不像別的閨蜜一樣無話不談,朋友的家事任情不方便多說什麽,緘默了片刻,笑着問:“如果有兩個男人同時追求你,一個帥但是窮,另一個醜卻有錢,你選哪一個?”
“有錢的。”顏聲不假思索,順着她的話頭轉移話題,“你呢?”
任情一時竟然答不出來,沒料到被自己問的問題難倒了,遲疑了一會兒,說:“帥的吧。最好的選擇是把兩個人的外形條件和賺錢能力中和一下。”
顏聲不贊成地搖頭:“那種不缺錢、長得不醜、不上不下的男人自我感覺特別好,覺得自己是搶手的寶貝,志向不大,不會真心對待一個人,畢竟這個走了還有下一個替補。”
任情莞爾:“你的意思是選男人要揀最好的或者最壞的?”
“最好的也輪不到我來挑。”顏聲笑了笑,眼底盡是落寞,“至于最壞的,又醜又窮的男人不一定溫柔,有錢男人也許會僞裝成正人君子,醜還窮的只會無限放大男人的劣根性,為了争一口飯吃什麽都做得出來。男人本質都一樣,還是錢最實在。”
任情心想,說得也對,條件好的男人她接觸得不多,且都不了解;自身條件差的,品行必定不好,比如她父親。
顏聲晾完衣服就回公司去了,任情煮了一袋方便面當作晚飯,吃完後草草洗漱一番便到卧室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