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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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以為楊萱撂下那樣的狠話,自己往後的職場生活恐怕很難熬,不想楊萱不僅沒有給她使絆子,而且每天見到她還笑意盈盈地問好。
她捉摸不透楊萱的心思,決定見招拆招,整日提心吊膽提防着,卻遲遲不見對方使招,任情放下心來的同時竟有些微的失落。
這天下班前,劉國秋忽然到辦公室來,一邊抽着煙一邊和辦公室內幾個非正式員工講一些不着邊際的話。辦公室的大門緊閉,窗戶也關得很嚴實,劉國秋一根接一根地抽,十幾分鐘後,室內就被白色煙霧籠罩,煙熏火燎,好像起火了一樣。
鼻尖充斥着濃烈的尼古丁氣味,任情斂着眉整理桌面上的付款單據和憑證,不時偷偷打量其他人,似乎都不覺得屋內的煙味太濃,事務所規定禁止在辦公區域抽煙,她若開口請劉國秋去吸煙區抽煙,不僅以下犯上還顯得自己太嬌氣。
任情支起手臂托住下颌,另一只手捏着一個記事本在鼻端扇風,好不容易撐到下班時間,一群年輕女生各自提着皮包魚貫而出,任情正想走,劉國秋冷不丁地出聲喊住她。
她心中一緊,仔細地回想了一下自己這幾天的表現,工作上好像沒有出纰漏,為什麽劉審計獨獨叫她一個人留下?
劉國秋搖搖擺擺走過來,清了清嗓子,說:“聽說你最近很晚才來上班?”
任情聽他如此一說,立即明白過來,有人在劉國秋面前打小報告。上班時間為八點整,她每天七點四十準時到達事務所,無中生有地說她遲到,劉國秋竟然不問問其他人就信以為真,直系上司的耳根子這麽軟,她簡直忍不住要駭笑。
“我每天都準時上班。”任情面帶淺笑,不卑不亢地說,“劉老師不信的話可以問問門衛。”
劉國秋點點頭,似乎根本不在乎她遲到與否,擡手拍了一下任情的腰:“好好幹。”
任情後背一僵,一絲不适攀上脊背,像火種一樣速即延燒到全身。
她勉強笑了笑,劉國秋神色如常,不再多言,輕輕咳了兩聲就走遠了。
任情提着包出了事務所,衣服上仍有一股刺鼻的煙味,仿佛留下了恥辱的烙印。她低着頭穿過人行道,行至常去的面館門口,前方兩米遠的垃圾桶處驀地傳來一聲嗚咽,像是小孩子在哭泣。
任情循聲看過去,一只瘦骨嶙峋的泰迪蜷縮在垃圾桶旁,毛色斑駁,深一塊淺一塊,走近一看才發現它的毛發上沾滿了濕泥和灰塵,後腿布滿暗紅色的血跡,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氣若游絲,察覺到有人靠近,微微仰起頭,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珠緊盯着任情。
任情被那雙眼激起了母性,想也沒想就把它從地上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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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沒有寵物醫院,她抱着狗站在馬路邊等車,等了十分鐘也沒等到一輛空出租車。狗狗不适應般地在她懷裏動了動,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任情看一眼手表,心想再過一會醫生就要下班了,必須盡快把它送到寵物醫院。
任情擰起眉心向前走,街頭人潮湧動,她疾步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也許是神情太焦急,引得三三兩兩的行人駐足側目。
十字路口的信號燈跳到紅燈,将一輛輛汽車攔停,各式各樣的轎車密密麻麻地鋪滿視野,驟然瞧見熟悉的車型,任情将泰迪箍緊在懷,慌慌張張地跑過去,确認了車牌才上前敲車窗。
敲了兩下,眼前的車窗徐徐降下來,任情焦灼地望住駕駛座上的男人,懇切地道:“齊先生,你能不能載我一程?”
齊硯風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視線移到她懷中奄奄一息的狗時一滞,一言不發地傾身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任情道了謝,拉開車門坐上車,忽而聽見他問:“你的狗?”
她搖頭,輕柔地撫摸着泰迪的小腦袋:“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它,它脖子上有項圈的印記,可能是別人家的狗走丢了。”
紅燈轉綠燈,齊硯風踩下油門,語調平緩,辨不出情緒:“受傷的流浪狗不計其數,你救得過來?”
任情笑得無奈,眉梢釀出一分柔意:“救不過來。但它恰好出現在我眼前,我無法當作沒看見。”
齊硯風唇角微挑,一如她出現在他眼前一樣,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這近乎荒唐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齊硯風回過神來愣了愣,不自覺地攥緊方向盤,唇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情瞥見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指尖白中泛青,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惹惱了他,抱緊狗縮在副駕駛座上不敢再說話。
汽車于死寂的空氣中抵達寵物醫院,醫院裏只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醫生,戴無框眼鏡,身材高挑,她望見任情懷中氣息微弱的泰迪,馬上把剛脫下的白大衣穿在身上。
它渾身髒兮兮的,毛發混着血和泥,醫生一邊把狗抱進自己懷裏,一邊問:“它是流浪狗?”
任情說是,女醫生将狗放在手術臺上,戴上醫用手套,給泰迪打了一針鎮定劑,才着手為它做檢查。
任情的目光不停地追随着醫生和她懷中的狗,齊硯風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局外人般站在一旁。
等了二十多分鐘,醫生将X光片往桌上一放,捊了捊泰迪白毵毵的下巴,平靜地說:“它的後腿粉碎性骨折,要調養一段時間,能不能恢複就看運氣了。”
任情有些難以啓齒,躊躇了片刻,小聲問:“醫院能收養它嗎?我家裏的條件不允許……”
醫生溫和地一笑:“當然可以。”
“謝謝。”任情從包裏拿出記事本和鋼筆,撕下一張紙将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了上面,連同一疊錢送至醫生的手上,“我姓任,這是我的號碼,如果有什麽事麻煩通知我。”
醫生點了點頭,和婉地道:“請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它。”
任情連聲道謝,她的态度過于低下,齊硯風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宇,沉聲說:“走吧。”
任情戀戀不舍地看了狗狗一眼,跟着他出了醫院。
上了車,齊硯風仍不說話,任情也無話同他講,低頭用紙巾擦拭着襯衫上的泥點子。
落日熔金,汽車在平坦的道路上疾馳,任情右手托着下巴看窗外紛繁紅塵,晚風凜冽,帶着一點濕意,臉頰像被冰涼的拇指撫過。
原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到了小區,他突然問:“你喜歡狗?”
她偷偷用眼角瞄了他一下,心中納悶他怎麽會問她關于個人喜好的問題,可還是如實答道:“算不上喜歡。感覺養寵物就像養孩子一樣,看到別人家的覺得很可愛,但自己養起來就嫌麻煩。”
她提起黑色皮包打開車門跨下了車,這個時候才發現鋼筆和記事本遺落在了寵物醫院。
車裏的齊硯風聽見細細的嘆氣聲,随口問道:“怎麽?”
“鋼筆掉了,反正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她并不在意一支筆,嘆氣只因為受不了自己粗心大意。
任情轉身走人,齊硯風眨了眨眼,倒車離開小區,按原路返回到寵物醫院。
這時天已擦黑,醫院裏開了一盞陰慘慘的白熾燈,齊硯風推開玻璃門,燈光在玻璃上折射出一線銀光,恰巧照進了醫生的眼底。
女醫生記得他方才來過,目光繞手術臺一轉,拿起鋼筆和記事本說:“你是來拿這兩個的吧。”
“嗯。”齊硯風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手機號,撕下來遞了過去,“我的電話,它就麻煩你們了。”
醫生笑着點頭,泰迪懶懶卧在手術臺上,烏黑的雙眼直瞪瞪地望着齊硯風,像是兩顆價值連-城的黑珍珠。齊硯風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瓜,拿着鋼筆和記事本離去。
坐進車裏,理智才漸漸回歸大腦,他腦子一熱回醫院取她落下的東西,如果她問及原因,他要怎樣回答?他自己也說不出緣由。
但拿都拿了,不給她送過去,留在手邊又好像他有什麽特殊的癖好。
齊硯風打定主意,把車開到了任情住的小區,坐在車裏撥了任情的號碼。
一接通,他問:“你住在第幾層?”
“第四層二號房,齊先生有什麽事嗎?”那端隐隐傳來水流聲。
他徑自掐斷電話,在小區樓下逗留了一支煙的時間才上樓。
來到二號門前,齊硯風按下門鈴,等了十幾秒,眼前的門咔嚓一聲開了。
任情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短褲,黑鴉鴉的頭發正滴着水,落到地板滴答作響,極致的黑映得她臉如白瓷,工筆在瓷上描了細致的容顏,一滴晶瑩的水珠自鬓角滑落至鎖骨,将墜未墜。
本應該回家的他赫然出現在眼前,任情念及剛才那通短暫的電話,猶疑地問:“齊先生,你……有事?”
齊硯風把右手伸到她跟前,任情看清他拿在手中的東西,擡起頭望向他,他惶然別開眼,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窘迫。
鋼筆別在了記事本的皮套上,任情羞赧地捏住本子的一角,輕輕一抽記事本就到了自己手上。
他們面對面立在門邊,站得這麽近,連彼此呼吸時身軀輕微的起伏都看得一清二楚。任情低下頭,想找個理由把他打發走,嘴唇卻像糊了膠水似的,發不出一個音節,請他進去坐坐,孤男寡女的又不太适合。
仿佛僵持了一個世紀之久,頸項酸脹不堪,任情仰起頭,鼓足勇氣說:“齊先生,進來坐——”
“齊組長?”身後傳來一道質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