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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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去醫院打第二針時,是顏聲陪她一起去的。顏聲着了涼,趁着午飯時間到醫院挂了一瓶吊水,剛拔完針就接到了文案組長的電話,催促她趕快回公司。

任情望着朋友遠去的背影,心說輝贏真是血汗工廠,顏聲的工資雖然比她高一截,工作時間卻比她多一倍。比較起來,她的工作好像也不是那麽差。

這幾天,她沒有去寵物醫院,醫生在電話裏告訴她狗狗恢複得不錯,她想,她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

回到事務所,手機收到了彙款短信,齊硯風把下一個月的房租彙給了她,兩千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任情猜測他忘了扣除疫苗的費用,在聯系人裏找到他的號碼,點擊了“編輯短信”,卻對着無歇無休閃動的光标發起呆來。

最終短信還是沒有發出去,任情被劉國秋叫去出外勤。

一同去的還有楊萱,三人乘公交前往一家制藥廠,坐在最後一排,劉國秋像三明治裏的肉一樣被夾在兩個女生中間。

雖說是出外勤,但根本沒人提到工作相關的事。楊萱說了一程,劉老師長劉老師短地叫個沒完,拐彎抹角地奉承劉國秋,聲線又甜又柔,腔調拿捏得剛剛好,再甜一分便嫌膩。

上了年紀的男人向來中意年輕姑娘,楊萱長得不錯,一張嘴又甜,哄得劉國秋飄飄然,一路笑個不停。

車廂內坐滿了人,暑氣熏蒸,人身上的汗水味直往鼻子裏鑽,任情胃裏翻江倒海,像是有把刀在肚子裏亂攪。

清泠泠的笑聲一陣陣傳來,像自行車鈴似的,間或夾雜着男人粗嘎的說話聲。任情拙嘴笨舌不擅長哄人,又有些暈車,只恹恹地靠着車窗。從她的角度唯能看到視域前方一顆顆頭顱,黑的黃的,像釘在了椅背上,寂然中透出幾分驚悚。

一只手肘忽然抵住了她的腰,任情疑惑地轉過頭,劉國秋正與楊萱聊得正歡,似是無意之舉。

她向裏側挪動了一點,那只手仿佛有意識般也跟了過來,濕膩的手肘緊挨着她的手臂。

毛毵毵的觸感令任情皺起了眉頭,她心裏排斥這樣的肢體接觸,覺得很越界,卻又不知怎麽開口提醒劉國秋。

所幸公交到站了,劉國秋神色不改地下車,楊萱宛若撲火的飛蛾般奔過去,任情有意磨蹭,等車裏的人走完了才下去。

公交車轟隆隆地開遠了,留下飛揚的塵土和刺鼻的尾氣。楊萱拿出準備已久的三瓶綠茶,遞了一瓶給劉國秋,又笑着給了任情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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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晶亮的眼裏盈滿了關切,秀麗臉孔窺不出一絲虛情假意:“你暈車?要不要緊?”

是誰說的,女人天生會演戲,一個個都是戲子。

任情扭開綠茶瓶蓋喝了口,眉目一彎,還她一個假笑:“不要緊,綠茶很好喝,謝謝。”

早已走到藥廠門口的劉國秋回頭一看,身後空寂無人,發現她們還在站牌下傻站着,粗着嗓子喊:“你們兩個快點過來!”

楊萱應了一聲,轉身走開,任情拿着綠茶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一折戲還未演完便下場。

這家藥廠起步不久,規模極小,一邁進去便聞到一股薄荷氣味,角落擺放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罐,裏面盛放着白色粉末和綠翳翳的液體。

劉國秋讓任情和楊萱抽查憑證,自己跟随經理模樣的男人進了辦公室。

任情心神不寧,腦中還在想公交車上的事。論年齡劉國秋都能當她父親,如果他想背着老婆打野食,即使蠢到挑同事務所的人下手,也絕不會選擇她。她自知相貌不出衆,辦公室裏的幾個實習生不僅比她漂亮還年輕,選她怎樣都說不過去。

她滿心煩躁,心想自己真是神經過敏,一個無心的動作也能想那麽多。

楊萱雖垂着頭,卻偷偷地用眼角留意任情的一舉一動,見她神情恍惚,笑了笑說:“你要是身體不舒服,不如跟劉老師說一聲,請假回家休息一會兒吧,他會同意的。”

任情目光沉靜地看她一眼,沒作聲,低下頭集中精神處理工作。

楊萱面色讪讪,好心提醒她愛惜身體卻碰了一鼻子灰,她緊閉雙唇不再同任情搭話。

藥廠這一月的憑證并不多,抽查結束時五點不到,劉國秋大致地看了幾眼,便讓她們提前半個小時下班。

任情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事務所裏的老煙槍抽煙根本不節制,每天被迫吸入大量的二手煙,衣服也熏出濃重的煙味。

洗完澡,她抓起一條幹毛巾在沙發坐下,一邊擦頭發一邊給江朝雨打電話。

她想來想去,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她不相信劉國秋是無意識做出那些肢體接觸。江朝雨年齡比她大,人生經驗豐富,又是男人,方便從男性的角度幫她分析。

彩鈴響了幾秒電話就通了。

那邊放着一曲低回婉轉的爵士樂,女人沙啞的歌聲如夢呓,又像情人間的呢喃細語。江朝雨似是美人在懷,不耐煩地問:“有事?”

任情一想到自己極有可能破壞了他的好事,心中十分愧疚,自證清白似的大喊了一聲“哥”,接着又說:“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好像遭遇了職場性騷擾。”

江朝雨顯然沒當真,懶洋洋的嗓音透過聽筒溜入耳中:“那狗膽包天的男人叫什麽,家住在哪兒,告訴哥,哥去蹲點,趁夜往他頭上套個塑料袋把揍他一頓。”

“……我說正經的。”

江朝雨收斂了語氣,問道:“他怎麽騷擾你的?”

“有意無意做出一些肢體接觸,比如坐在一起時手臂抵着我的手,”她感到些許難為情,聲音漸漸低下去,“有一次說話的時候他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腰……”

“除了你之外,還有別的女性員工被他騷擾嗎?”

“我不知道。”

江朝雨緘默了一會,忽然問:“這件事你還沒告訴你那個朋友?”

他把“朋友”二字咬得極重,言辭間盡是調笑之意,任情又怎麽會聽不出來,臉頰燒得滾熱,尖聲罵道:“你不陰陽怪氣地說話會死嗎?”

江朝雨大度地沒有跟她計較,朗聲說:“忍受不了就辭職吧,以後這種事就別打電話給我了,我很忙的。”

任情哼地冷笑一聲,譏諷道:“江總多喝點腎寶。再見。”

任情洩憤似的把手機扔向沙發另一端,正窸窸窣窣地擦着頭發,來電鈴聲又響了,她走過去看了眼屏幕,是齊硯風。

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像慢搖曲的鼓點,急促如雨,任情接了電話,聲音無法抑制地發顫:“齊先生?”

“你的電話很難打通。”雖然是在抱怨,齊硯風的語氣卻平和得很,沒帶半點等待許久的焦躁,“錢收到了嗎?”

“收到了,抱歉,忘了發短信告訴你。”

他長長地嗯了一聲,帶着獨特好聽的鼻音,她像是受了蠱惑般,脫口道:“齊先生認為怎樣的程度才算得上性騷擾?”

齊硯風心頭一凜,低聲問:“你被人騷擾了?”

任情思忖着與其編造出“我的朋友就是我”那樣拙劣的謊言,還不如大方承認,雖然這樣也會顯得她有些自戀。

她猶猶豫豫地說:“是,不過我也不太确定……”

一句“肢體接觸”溢到唇邊,齊硯風陡然想起他曾抱過她,還拉過她的手,他完全沒有立場回答這個問題。轉念一想,江朝雨當着她爸的面摟她的肩膀,更是直白赤-裸地騷擾,不覺又有了底氣。

“摟抱,”他簡明扼要地說,“不分場合地開黃腔。”

任情在心裏念了一遍後半句話,竭力忍住發笑的沖動,語聲因壓抑而變得喑啞:“想不到長着一張正人君子臉的齊先生私下也會開黃腔。”她全然忘記話題的重點,沒羞沒臊地問,“不會是那種老掉牙的足球黃段子吧?”

“任小姐,”他悠然地道,“你是在對我進行言語上的性騷擾嗎?”

他的聲音清越似溪水擊石,任情回過神來連聲說了一串“不是”,懊惱地掐斷了電話。

她揾着臉癱倒在沙發上,一不當心就暴露了本性,不知道會給他留下多麽惡劣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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