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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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突然被挂斷,齊硯風正想再撥過去,卻收到了一條短信,他點擊查看——
“你在闕城?還待在那個沒前途的行業?”
視線移到發信人一欄,吳姣。齊硯風删除了短信,将兩指間燃盡的香煙扔進垃圾桶,面無波瀾地推開包廂的門。
酸腐的汗氣和飯菜的香氣猶如一張網兜頭蓋臉向他罩來,偌大的包廂亂哄哄地坐滿人,人影憧憧,聲浪如潮,水晶吊燈像一朵開在天花板上的金蓮花,暖黃的光流瀉滿室,将衆人微醺的臉龐敷上一層柔色。
項目組成功拿下百言游戲資訊網的推廣資源位,主策一高興自掏腰包請大家吃飯——盡管吃完飯還是要回公司加班。
幾個年長的男人嘻嘻笑着圍成一團,半是撮哄半是強迫地勸在座的女生喝酒。女生們不勝其煩,又不便發作,端起酒杯敷衍地抿了一口,男人們卻又不樂意了,得寸進尺地叫嚷着:“喝完!一杯酒都不喝太不給面子!”
旁邊坐着的男人也跟着起哄,嗡嗡嗡地叫喊,混濁的眼盯牢女生素淨的臉蛋,像一群蒼蠅般。
年輕漂亮的女人在老男人眼裏是塊肥肉,都挂着虛假的笑容向她們伸出筷子,哪怕最後吃不進嘴裏,吮吮筷尖上沾的油也是好的。
齊硯風若出聲制止,矛頭鐵定會轉向他,笑他假正經裝好人,然後變本加厲地勸她們喝酒。
好人難做,他能做的唯有不跟着瞎起哄。
在包着紅色絲絨椅套的高背椅坐下,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震,齊硯風心中升騰起一絲煩躁,掏出手機一看,卻是一封郵件。
昨晚他将畫好的一套卡牌圖發送到外包公司的郵箱,現在收到了回信,他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大意是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餘下的錢三天之內會打到他卡上,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他便回:“有機會再合作。”
身旁的趙良忽然把腦袋湊過來,呼吸間帶着濃烈的酒氣,齊硯風忙按了一下電源鍵,手機屏幕倏然暗下。
趙良喝得醉醺醺滿面紅光,大着舌頭問:“組長,你在跟誰發短信?那天陪你去醫院的任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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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如鐘聲般洪亮,一下子就吸引了衆人的視線,單身女性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齊硯風,目光好奇挾着一分刺探,無聊的男人們則調轉注意力,争相打趣他。
“什麽時候的事?那個任小姐是我們公司的?”
“都說帥哥喜歡醜女,老趙,那個任小姐長得漂亮嗎?”
“齊組長有了女朋友可別瞞着大家夥啊,什麽時候把她帶來讓我們見見?”
齊硯風微微一笑,語焉不詳地說了句“不是”就不再多言,眉眼含笑地端坐在椅上,側臉的線條冷硬至極,像一尊工巧精致的漢白玉石雕。
都是朝夕相處的同事,對他的脾性或多或少有一定的了解,心知撬開他的嘴難如登天,便扭過頭繼續拼酒,将他的私事抛之腦後。
巨大的圓桌上擺滿了海鮮魚肉,連青菜都是油汪汪膩得不行。顏聲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齊硯風,心中覺得好笑,不過是請別人吃了一頓飯就把自己當成他的再生父母,連人家交的女友也要過問。
正想着,顏聲面前多了一個酒杯,酒氣沖天的嘴一張一合,膩滞的氣息全數撲在臉上:“小顏,幹嘛躲在角落裏不理人?來來來,你也喝一杯。”
聽見徐組長的聲音,顏聲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弱聲說:“我感冒了,中午打了點滴不能喝酒。”
徐組長仿佛忘記自己曾對她發過脾氣,不依不饒地勸酒:“就喝一杯。”他手指在空中一頓亂指,“她、她,她們都喝了,就你一個人不喝,這怎麽行!”
“我不會喝酒……”顏聲将醫生搬出來,“醫生特地囑咐了打針期間要禁酒。”
徐組長毫不在意:“只喝一點沒事兒。”
齊硯風忽然插話道:“打點滴期間喝酒容易中毒。”
男人悻悻地看他一眼,似是不甘心被他攪局,重重地放下酒杯,砰的一聲濺出幾滴白酒,将大紅桌布洇出一片水漬。
飯局結束時,一幹人基本都喝得酩酊大醉,像一攤攤軟泥般趴在桌上說着醉話,哪裏還記得加班一事。除了齊硯風和陳旭,剩下清醒的幾個女生無一不偷偷溜回家。
顏聲繞過一群醉泥鳅,踱出包廂時身後傳來交談聲,唯二沒有喝醉的男人正苦惱着如何将醉漢們送回各自的家。
難得今晚不用加班,他們大可不管這群人去享受夜生活,酒店自會想辦法通知每個酒鬼的家屬來把他們領回家,這兩個人卻為別人的事犯愁。
顏聲想,爛好人。
她乘車到家時,任情正坐在茶幾前寫辭職報告。
聽見開門聲,任情頭也不擡道:“今天不用加班?”
顏聲将黑色提包挂在藤木衣帽架上,笑說:“領導請我們吃飯,結果一群男人喝得爛醉如泥,我就偷偷跑回來了。”
連還未轉正的顏聲都請去了,齊硯風那種骨幹員工自然不用說,任情實在想象不出來他喝醉了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漫不經心地道:“你們的領導好大方。”
“說不定明天他會拿着發-票找公司報銷呢。”顏聲說完便進了浴室。
任情聞言一笑,重新看向屏幕。
辭職報告差不多寫完了,她卻還沒有下定決心辭職,一旦辭掉工作又要機械地重複投簡歷、等待、面試、等待這一循環往複的過程,漫長的等待會消磨她的意志和希望,令她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中。
雖然靠租金也能過活,但房子是母親買的,等同于變相啃老。她已成年,再當米蟲只會叫人恥笑。
次日上班,任情還沒來得及将辭職報告交上去,又被叫去出外勤。
依然是三人行,只是目的地變成了郊區。出租車在曲折陡峭的荒郊野路上拐來拐去,像是在迷宮中來回穿梭,一路颠簸。任情暈頭轉向,心肺仿佛要颠出喉嚨,嘴裏直泛酸水。
來回兩程,她強忍着一腔嘔意靠在車窗上,萬幸的是劉國秋沒有再黏上來,否則,她一定會吐他一身。
回到事務所時已到午飯時間,辦公室內空無一人,任情捂着嘴坐下,楊萱見狀倒了一杯熱水端給她。
即便知道楊萱是在作秀,任情依然心頭一暖,捧着水杯喝了口熱水:“謝謝。”
“不用謝。”楊萱笑不露齒,一副娴靜淡雅的模樣。
任情身體不适沒心情陪她演戲,伏在桌上準備睡一會,一只肥厚黏膩的手掌悄然貼上額頭,粗啞的男聲在頭頂響起:“你感冒了?”
混混沌沌的大腦立時清醒,任情睜圓了眼,像受驚的鳥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使出渾身力氣揮開劉國秋的手,諸多的話語湧到唇邊卻不知該說那一句比較适合。
到最後,她從齒間擠出兩個字:“沒有”。
劉國秋陰下臉來,神色晦暗難辨,揉了揉手臂,擡腳出了辦公室。
旁觀的楊萱恣意地笑了兩聲,一步步踱過來。她擡手把任情鬓邊垂落的頭發別到了耳後,古怪地眨了眨眼。
任情慌忙後退一步,綴着耀眼鑽石的水晶指甲在眼前一晃,就見楊萱笑吟吟地收回手:“你來上班之前,劉審計特意叫我們多關照你一下,沒想到他倒是身體力行‘關照’你。”
任情怔了怔:“你什麽意思?”
楊萱歪着頭凝視她,微微眯起眼,眉梢流露出一分不解:“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任情回味過來她話中的深意,臉上血色盡失,像抹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油彩,她咬緊下唇,抓起桌上的手機快步朝洗手去。
鎖上洗手間的門,任情打開水龍頭,撥了母親的電話。
嘩啦啦的水流聲在空寂的洗手間回蕩,電話接通,她遏制着怒意壓低聲音問:“媽,你認識劉國秋?”
“劉國秋是誰啊,我不認識啊……”宋慧珍吞吞吐吐道,“老江也許認識他,怎麽了?”
和母親相處多年,任情何嘗不知道她在撒謊。無窮的失落像潮水般漫上頭頂,幾乎将她淹沒,三伏天空氣竟透着涼意。
任情關上水龍頭,說:“請你們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工作。”
把工作的事先搞定再談戀愛˙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