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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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種奇異的心情驅使着,齊硯風連夜畫了草圖,勾了線稿,卻卡在了上色這一節骨眼上。
在他的腦海裏,她的色彩是“白”,一望無際的白。
齊硯風靜靜地望着畫布,畫中的女人身穿白裙,撐着傘低着頭躲在樹蔭下。他感到十分棘手,躊躇了一會,将頭發、眉眼和嘴唇一一上了色,點擊保存後就關閉了電腦。
之後的幾天,他都沒再點開這張圖,想着半成品實在拿不出手,并未給任情打電話,任情同樣沒有催促他。
又過了一周,任情像是終于想起這檔子事,打來電話詢問他畫得怎麽樣。
這天是周六,一周內唯一的假期,齊硯風仍然宅在家裏畫圖。
他放下觸控筆,握住鼠标點擊保存,左手拿着手機問:“怎麽發給你?”
任情報出一串數字,旋即問了一個弱智的問題:“你會用Q-Q吧?”
“……會。你以為我是不會上網的原始人?”
任情不敢吱聲。
齊硯風繃着臉習慣性地點開郵箱,把那張圖發送到了她的郵箱。
兩分鐘後,任情在電話那頭嚷道:“我就知道你不懂什麽叫‘萌’!黑發大眼腰細腿長的大胸蘿莉才叫萌!”
齊硯風心說畸形審美,不緊不慢道:“你不是叫我畫你?”
“所以呢?”
“會照鏡子吧,除了‘黑發’這一點,你還符合哪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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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猶自辯解道:“藝術高于生活,适當地加工美化一下不是很正常嗎?”
齊硯風說:“我是寫實派。”
“……再見。”
他不覺彎了唇角,溫聲問:“工作找到了?”
“你怎麽知道?今天早上我才接到錄用電話。”任情萬分詫異。
齊硯風心知工作這一頭等大事沒有解決,她不會有閑情逸致騷擾他。
“猜的。還是事務所?”
“不是,一家非知名外企。”
“外企——”
聲音戛然而止。
“喂?齊先生?”
另一端的任情看了看手機,通話結束。
一絲失落從心頭掠過,她像漏氣的皮球般在沙發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望望茶幾上的筆記本,擡起手臂握住鼠标,點開了齊硯風畫的圖——
火紅烈日,蒼翠大樹,瘦伶伶的女人,膚白唇紅,撐藍傘,穿白裙,原原本本地再現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只缺了一個他。
任情看了又看,看到鈴聲再次響起,像從美夢中驚醒,她顫顫巍巍拿起手機。
驚醒她的人正是挂她電話的人,任情悶悶地問:“有事?”
“剛才手機沒電了。”
任情抿嘴一笑,心裏好似融了一汪蜜,絲絲縷縷的甜意泛上喉頭,想也沒想就脫口道:“手機充電的時候最好不要玩,新聞報道上說可能會爆炸的。齊先生有什麽事嗎?”
他禁不住笑了一聲:“沒有。”幹脆地挂斷電話。
任情觑着手機屏幕,心想,總有一天她會被他氣瘋。
她把那張寫實肖像畫設置為手機桌面,瞧了兩眼又覺太奇怪,就恢複了默認桌面。
任情找出U盤,把圖複制到盤內,然後将U盤放回櫃子裏,關閉電腦,裹上一件黑色外套下了樓。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一連下了幾天大雨,從早到晚,斷斷續續,仿佛天上住着一個鬧脾氣的小孩,苦累了歇一會再繼續哭。
任情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繼父家的地址,司機洪亮地應了一聲,汽車像一陣風似的卷向郊區。
前一陣子繼父在電話裏念叨讓她回家吃頓飯,想是怕她和母親的關系因為他變得生分。任情每天頂着烈日跑招聘會,疲憊不堪,回家倒床就睡,嘴上答應了卻完全沒有精力和時間去繼父家。
今天終于把工作搞定了,眼看時間不早,任情便臨時決定趁天黑之前去繼父家一趟。
遠遠地望見藍頂白牆的別墅外停着一溜轎車,一枚枚形狀各異的車标令她咋舌,任情心想她來得真不是時候。轉眼間到了門口,任情把錢遞給司機,捏着找回的零錢跳下車。
雕花門把手被絡繹不絕的訪客的手掌磨得平滑锃亮,任情按下門鈴,前來開門的是保姆,認出她,和善地一笑,領着她進屋。
客廳煙霧缭繞,仿佛誤闖進了盤絲洞,電視正播着荒腔走板的京劇,旦角的嗓子啞得厲害,扮相卻一流,一舉手一擡足都是萬種風情,好似重重衣裙底下真的是女兒身。
一群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貴妃醉酒似的歪坐在真皮沙發上,人手一根煙,指間影影綽綽閃爍着一點猩紅,煙灰簌簌地落了一地。
他們神情如癡如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吸毒現場。
江文賢和對面的男人聊得正歡,眼角瞟見任情,連忙掐滅了煙:“情情,你來了!”回過頭向一衆半眯着眼的男人們介紹,“這是我女兒,任情。”
男人們不約而同地睜開眼打量任情,默契地忽略了她的姓氏,争相說着瞎話。
“江總的女兒長得可真标致啊!”
“就是就是,比現在的一些小明星都漂亮,拍部電影鐵定爆紅。”
“說什麽話呢,江總怎麽舍得讓女兒進娛樂圈那個大染缸。”
任情僵硬地朝江文賢一笑,在一片膩味的奉承聲中上樓。
二樓走廊鋪了一層鴿灰毛絨地毯,腳踩上去軟溶溶的,猶如被雲絮包裹着,任情停在了母親卧室的門外,敲了敲門。
她在車上提前打了電話,因此宋慧珍見到她不像江文賢那般驚訝,拉着她的手一同在床沿邊坐下。
宋慧珍觑着女兒的面色,瞧不出她消氣了沒有,心裏七上八下,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有些懼怕子女。當初她擅自改了任情的志願,任情将近一個月沒跟她說話,得知她要和江文賢結婚,也只板着臉說知道了。
前不久,江文賢結束應酬回來,随口說起飯桌上有個姓劉的審計在一家大型會計事務所做事,而當時任情又嫌小事務所的工資太低辭職了,宋慧珍便叫江文賢請那位劉審計吃了頓飯,讓他在工作上多提點任情——沒想到她一片好心卻惹惱了任情。
宋慧珍撫了撫女兒的手背,問:“工作找到了?”
“嗯。”
“有對象嗎?”
任情笑着搖頭:“沒有。”
宋慧珍輕言輕語道:“我認識幾個男生,長得還不錯,你下次——”
“媽,我現在才二十一歲。”任情哭笑不得地打斷她,“你讓我享受幾年青春再談結婚這事行不行?我目前不想将自己餘下的五十多年人生打包賣給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
宋慧珍把任情的右手一摔,正色道:“我又沒叫你結婚,只是叫你多談幾次戀愛,累積經驗,免得以後受騙。”
任情揉着手腕調侃道:“您以前不是視異性為洪水猛獸嗎,現在怎麽不反對我和男生交往了?”
“你現在又不是學生,有什麽好反對的。”宋慧珍不以為意,“聽媽的話,要找就找一個把你捧在手心、無條件寵你、寧願自己吃苦也不讓你受一丁點苦頭的男人,一個月賺五千給你四千九的那種。”
“月薪五千給我四千九,他只留一百過一個月?這男人不是智障就是私藏了一半工資。”
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宋慧珍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板,瞪着眼說:“我打個比方!別的事我不管,但結婚這件事一定要聽我的,我年輕的時候就是不聽你外公的話才嫁給你爸的。”
任情一時語塞。
小時候外公說起父親總是一臉不屑,因為任忠義家境貧寒,又不上進,認識母親之前沒有一份穩定工作,結婚後拖家帶口擠在一棟又小又破的老式居民樓裏,母親每天不僅要上班,還要做家務并且照顧年邁多病的婆婆。外公雖對任忠義心存芥蒂,卻心疼女兒,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接受沒出息的女婿,幫他安排工作,幫他們買房。
任情喉頭發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慧珍嘆了口氣,柔聲說:“你爸上個月來找我了,他過得不好。”
任情一聽這話,仿佛迎頭挨了一記悶棍,怔怔地望住宋慧珍,好半天才問出聲:“他還有臉來找你?!”
“你到現在還不肯原諒你爸?”宋慧珍垂下眼睫,聲音低得像蝴蝶展翅。
任情難以置信地問:“你原諒他了?以前的事你都不在意了?”
“都過去了。”宋慧珍苦澀地笑了笑,“我這一生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倒追你爸,究竟是年輕時喜歡過的人,現在婚也離了,關系還鬧得這麽僵,別人知道了會怎麽想?”
任情神色木然,像一個提線木偶般靜坐在床,只見嘴唇一張一合:“別人怎麽想我沒空管,你借了多少錢給他?”
宋慧珍惴惴不安地瞥她一眼,讷讷道:“……老江給的,我不知道。”
當年宋慧珍發現任忠義出軌,決絕地與之離婚,任情以為母親不再愛他了,沒想到她錯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念念不忘,又怎麽會拒絕他的請求?最讓她寒心的是,母親居然還想騙她。上一次把責任推卸到繼父身上,這一次又是如此。
任情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來什麽滋味,涼涼地看了母親一眼,說:“我先回去了。”
她全然不顧宋慧珍的叫喊,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雖然覺得大家應該都知道,但還是說一聲吧,Q-Q不是顏文字,而是馬總裁公司旗下的某款社交軟件,不加中間那道杠就會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