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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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喬薇的存在之前,任情對小三的概念很模糊,雖然時常聽見某某班誰誰的父親出軌之類的閑話,但她一向認為那些破壞別人家庭、勾引他人丈夫的壞女人離自己很遙遠,沒料到會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

沒有經歷過到底無法體會那樣的切膚之痛,宋慧珍和絕大多數原配一樣,第一反應不是找丈夫算賬,而是去小三的學校大鬧一場,認定喬薇被豬油蒙了心,年紀輕輕不學好,學人家做下三濫狐貍精。

喬薇既然打定主意和她搶男人,還在一群師生面前丢了臉,除非是腦子進水銀了才會輕易退讓。

這場愛情之戰打了一年之久,從任情高二暑假打到高三結束,勝利者自然是年輕貌美的喬薇。而任忠義仿佛是這場戰役的戰利品,誰贏了就能和他結婚——真是至高無上的光榮。

任情最後一次見到喬薇,那時父母還沒離婚,但喬薇已經退學,她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任情家門口放聲嚎啕,頭頂亂如鳥窩,渾身灰塵,雙眼紅腫,活像她才是可憐的原配。當任情從喬薇口中聽到“愛”這個字時,她感到好笑,暗自腹诽這借口找得太不走心。

沒想到她錯了,喬薇是真的愛她父親。

任忠義的工作是外祖父幫他安排的,幾十年如一日在小企業的小崗位工作,拿着幾千塊的死工資,勉強養活他自己,和母親離婚沒得到一分錢,還要付一大筆律師費——即使是這樣,喬薇都不嫌棄她爸,還為他生了個娃。

書裏寫,王寶钏苦守寒窯十八年,換來的結局卻是與另一個女人分享心愛之人;楊玉環缢死在馬嵬坡,犧牲性命以保唐玄宗的平安和江山;還有虞姬,人人稱贊她有骨氣,倘若楚霸王贏了,虞姬只怕也要和三千佳麗共享一個男人。

佳人才子的故事大多以悲劇收場,無數女人為了愛忍辱負重作出犧牲,造就了書卷中的風花雪月。

且不提她母親為任忠義做的一切,就連喬薇這樣人人喊打的小三也一樣,為了愛,為了上位,也付出了代價——聲名狼藉早早退學、大學沒畢業就懷孕、無文憑無穩定工作,若是往後她醒悟過來和任忠義離婚,說不定還有長舌婦在背後譏笑她“二手貨”。

任忠義無錢無才無貌,任情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喬薇到底圖他什麽。

喬薇付出了代價,而任忠義呢,沒有。他本來就不愛宋慧珍,被人喊了一輩子軟飯男,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替補,比黃臉婆更年輕更漂亮更愛他,娶得嬌妻的同時還能擺脫吃軟飯的帽子,他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嘲笑他,別的男人只會羨慕他年過半百還能娶到一個跟自己女兒歲數相當的老婆。

任情想,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傻得無可救藥的女人。

嘎吱一聲,出租車停在一棟搖搖欲墜的居民樓下。

任情付了車錢跨下車,一路走來地上盡是煙頭和瓜子殼,她穿過逼仄過道,憑着記憶來到一扇破舊的防盜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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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虛掩着,她敲了一下門,探頭向裏面張望,正巧對上一個小男孩墨黑的眼睛。

那男孩撅着嘴瞧了她一眼,飛快地轉身跑開,奶聲奶氣地喊:“爸爸,有人來了!”

他身後的男人緩緩擡起頭,面色蠟黃,兩鬓染霜,一雙眼布滿血絲,眼窩下一團烏青,不是任忠義又是誰。

他右手捏着一把青菜,地板上堆滿了擇掉的枯黃菜葉,任情頓時百感交集,以前他只是她一個人的父親的時候,可是從來不做家務的。

原來愛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任忠義把菜往飯桌上一放,兩手在洗得褪色的藍布褲上擦抹着,忐忑不安地問:“……你怎麽來了?”

任情邁進屋,開門見山地問:“你向我媽借了多少錢?”

任忠義面色陰沉地掃了她一眼,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去房間裏看電視。”他按住兒子的肩膀将他推進卧室,反手帶上門。

“誰叫你來的?”任忠義沉着臉問,“你媽的新相好?”

任情嗤地一笑:“我自己來的。你一個男人居然好意思伸手向前妻要錢,你和你的新相好當初是怎麽罵我媽的?現在用她施舍給你們的錢不覺得羞愧嗎?”

任忠義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面孔一陣紅一陣青,鼻孔止不住地翕動,雙頰的肉微微發顫,他咬着牙緊盯着任情,強壓下心中不斷翻騰的怒火,緩和臉色打同情牌:“這錢是拿來救人的,薇薇得了咽喉癌,醫生說早期還有救,小宇才四歲,那麽小不能沒有媽媽,看在你弟弟還小——”

“弟弟?誰是我弟弟?你和喬薇通奸生下的人?你從前是怎麽對待我媽和我的?現在缺錢又想起前妻和女兒了?”任情笑得陰冷,一字一句道,“活該,這就是報應。”

她扔下一句話,掉過身走了出去。

任情恍恍惚惚地出了居民樓,心不在焉地叫了一輛出租車,坐進車裏順口說了地址,便關上車門。

有一位堂姐也是患絕症過世的,去世那年剛滿二十歲,任情曾去醫院探望過她,她的頭發掉得一幹二淨,眼睛深深陷進眼眶,幹瘦得令人心驚,仿佛穿了件人皮大衣的骷髅。

她不知道喬薇的病情如何,如果這是報應,來得也太晚了,整整遲了五年。

任情并不同情喬薇,震驚之餘只覺得解氣。當年喬薇仗恃着自己比宋慧珍年輕,整天叫嚣着自己有的是時間跟宋慧珍耗,還“好心”勸她趕緊和任忠義離婚找個有錢老頭嫁了,免得人老珠黃又人財兩空。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如今宋慧珍真的嫁給了有錢男人,而喬薇卻卧病在床。

任情忽然想起自己是來要錢的,錢沒要到反而灰溜溜地走了。

假若她再回去糾纏任忠義,以她爸的脾氣恐怕會動手打她一頓,然後到她母親那兒告她一狀;被母親知道了,必定會責怪她不懂事,心胸狹窄跟絕症病人計較那麽多。

與其裏外不是人,不如不管算了,她父母的那筆爛賬讓他們自個算去。

“姑娘,姑娘——”司機扯着嗓子喊,“你家到了。”

任情當下說了句“對不起”,往車窗外一瞧,雖然是她家,但這個“家”已經租給了齊硯風。

任情舔了舔幹燥的嘴角,一面看向司機一面說:“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家住在——”

“你上車的時候說來這兒的,現在到了又耍賴?”司機生得濃眉大眼,蓄着又長又濃密的黑胡子,一生氣像極了門上貼的龇牙咧嘴的門神,“難不成你沒帶錢?年紀輕輕的臉皮就這麽厚,以後還要不要臉……”

任情自知理虧,手忙腳亂地從包中摸出一張錢塞給他:“不用找了。”

她下了車,用力摔上車門,司機從車窗探出頭,怒火中燒地嚷道:“關那麽重,車門壞了你賠啊?!”

任情連走帶跑地躲進小區避難,暗自疑惑男人也有更年期麽。

沒走兩步,她便一眼瞧見五米開外的停車區站着一個男人,好似做小姐的遇見了條子,任情條件反射地雙手抱頭蹲下身,心髒怦怦直跳,心裏祈禱着他千萬不要發現她。

三個小時前她和他通過電話,現在又出現在他眼前,他決計會以為她對他有意思——雖然她的确對他有意思。

事與願違,一分鐘後,一雙黑色皮鞋出現在任情的視野範圍內。

“你蹲在這裏幹什麽?”清潤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任情羞赧地掩面:“關你什麽事。”

話音剛落,任情透過手指間的縫隙看到齊硯風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來,單膝跪地。

她不合時宜地想,好像求婚一樣。

她神神叨叨不知在演哪一出,卻又咬着嘴唇偷偷從指縫裏看他,好像做了壞事怕他知道一樣。

齊硯風只覺心尖像被人籲了口氣,癢得緊,擡手撥開她的兩只手掌,正要發問,任情一口咬住了他的右手。

“……”溫熱柔軟的觸感令他愣了愣,他用左手托起任情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攫住她尖尖的颚骨,“你究竟怎麽了?”

他手上的勁兒使得有點大,任情感到輕微的痛意,張嘴松開了他的手,颠三倒四地說:“我随時都會發病的。你不是知道我被狗咬了嗎?疫苗還沒打完呢,離我遠點。”

“你不是被貓抓了?什麽時候又被狗咬了?”齊硯風兩指擠壓着她的唇,将她的嘴生生擠成章魚嘴。

“……對不起。”她一見到他就亂了套。

齊硯風收回手,抿着唇凝視她一會,忽然偏着頭緩緩靠近她。

任情呼吸一滞,臉上火燒火燎,心髒狂跳,局促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

齊硯風在離任情嘴唇兩寸的地方停下,寬大的手掌貼上她額頭:“感冒了?還是喝多了?”

任情莫名地惱火起來:“你才喝多了。”她晃晃悠悠地站直身體,摸着滾燙的臉頰奔出了小區。

齊硯風望了眼她倉皇離去的背影,低頭掃見手背上一排整齊的牙印,不禁揚了揚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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