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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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鮮舫是本市老牌中式酒店之一,名氣大價格高,廚師的手藝卻非常一般,任情曾經去過幾次,每次都是吃個半飽失望而歸,然而在搜索引擎輸入本地特色餐廳,排在首位的必定是利鮮舫,且好評如潮,任情不由懷疑自己的味蕾出了問題。

下了車,任情遙遙望見齊硯風筆直地站在白石圓柱旁,清峭如松。天色将暗未暗,周遭燈火通明,他立在隐蔽幽暗的一隅,虛薄的光與影籠罩在他周身,修長的身形透着一分孤清。

任情走過去,抿着唇盯着他,在心裏醞釀了許久的話這時一句都說不出來。

齊硯風自上至下掃她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走吧。”

任情寸步不離地跟着他,瞥見他身上筆挺的黑色西服,又瞧了瞧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俱是衣着光鮮的社會精英。

任情後悔沒有穿得成熟點,被人當成他的女朋友總好過被誤會成他妹妹。

兩人步行上樓,二樓是開放式布局,兩個身穿淺粉刺繡旗袍的服務員各自立在兩邊,其中一個見到他們,滿面春風地迎上來。

“兩位嗎?”

齊硯風輕輕地嗯了一聲,服務員優雅地一擡手:“這邊請。”

服務員将他們領到一張靠窗的桌子前,将菜單遞給齊硯風,随即笑微微地倒了兩杯茶。

齊硯風将菜單推向任情:“你點。”

任情忙不疊把菜單推回去:“是我請你,你點。”

聽見此話,靜立在一旁的服務員詫異地向齊硯風看去。

齊硯風固執地重複:“你點。”

旁邊有人在等着,點個菜推讓那麽久實在是讓人看笑話,任情拿起菜單亂翻一氣,她對食物的美味度已經不抱希望,考慮到幹癟的錢包,她點了幾道口味清淡價格适中的菜肴——挑最便宜的點,又顯得太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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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服務員打發走了,兩個人默然對坐。前一桌坐着一群身穿藍色校服的中學生,似是在給誰慶祝生日,吵吵嚷嚷打鬧不休。

任情捂住耳朵偷瞄了齊硯風一眼,金色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令他硬朗的眉眼柔和了些許,像是一幅揮毫潑墨的寫意畫,風骨疏朗蒼勁,細處卻藏着溫情。

冷氣開得很足,風口正對着任情,手掌漸漸變得冰冷,這個時候她又慶幸自己包得像熊一樣,若是穿件短裙出來,現在恐怕被凍成了幹屍。

任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捧着杯子微微掀起眼皮偷看對面的人,不料齊硯風也垂下眼簾了向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們對視兩秒,同時別開臉笑起來。

“笑什麽?”他問。

任情輕柔地摩挲着白瓷茶杯上的紋路,說:“好像一對無趣呆板的相親男女。”

他唇角微翹,兩只手像交頸的天鵝般握在一起,然後搭在了膝蓋上。

任情靜靜地盯着杯中淡黃色的液體,臉孔被氤氲的水汽熏染上一層淺淺的粉,唇瓣也被滾熱的茶水潤了色,叫人看了一眼就無法再移開視線。

他是鋸了嘴的葫蘆,不輕易開金口,飯菜又不知何時送來,任情只好沒話找話:“齊先生是在網上搜到這家酒店的?”

“是。”他神色坦然,絲毫不見被戳穿的窘迫。

齊硯風對闕城還不太熟悉,倘若問在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同事,他們必定會嬉笑着打聽他要請誰吃飯,與其讓全項目組的人都知道他晚上有約,還不如求助于便利且能保密的網絡。

任情也是這樣想的,因而開腔道:“除了不能生孩子,網絡簡直是萬能的。”

一會是相親,一會是生孩子,齊硯風啞然失笑,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個茬,一不小心說過了又會唐突她,給她留下惡劣的印象。

任情無聊地搖晃着茶杯,又将問題抛向他:“齊先生相過親嗎?”

“沒有。”他不鹹不淡地補了一句,“浪費時間。”

任情搗蒜般點頭:“我也覺得浪費時間。就連找朋友都會注重三觀和精神上的契合,相守一生的伴侶更應該如此。把兩個素不相識的男女關在一間包廂裏吃幾頓飯,看幾場電影就能培養出愛,并迅速結婚繁殖後代?這樣倉促的婚姻會長久嗎?”

齊硯風有意唱反調:“父母輩的人大多是經人介紹認識的,不也過了一輩子麽?相親很普遍。”

“普遍又不代表正确。”頓了頓,任情又說,“當然,我說的也未必就是正确的。我僅僅是覺得有些人自己還沒活明白,就稀裏糊塗地做了父母,對下一代太不負責了。”

“別人的事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也對。”任情松開茶杯,攏了攏紮眼的劉海,“冒昧問一句,齊先生的父母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嗎?”

齊硯風抿了口茶,悠悠地道:“不是,他們是自由戀愛。”

任情心頭蹿火,本能地伸出手揮向他的手臂:“……那你有什麽立場說相親很普遍?!”

齊硯風速即擱下茶杯,輕巧地躲開她的手,頑劣地咧嘴笑。整齊的白牙在眼前一晃,任情臉一臊,慌忙掣回手肘。

“對不起。”她羞紅了臉,聲音低如蚊蚋。

他唇邊的笑意凝住了,面色瞬時沉郁下來,那雙明亮如鏡的眼一瞬不瞬地端詳她。

氣氛變得很微妙,萬幸的是,就在這時服務員終于把一盤盤菜肴端上桌。

任情悶聲不響地扒飯,不敢擡頭,害怕一擡頭就對上那道銳利幽深的目光。

飯菜一如既往的難吃,任情暗想,真是花錢買罪受。

她吃了三分飽便借口去洗手間,繞遠路到前臺結了賬,方才折回二樓。

齊硯風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心照不宣地抽出兩張紙巾擦拭手指。

兩人一起下樓,沉默地朝停車場步去。

“任情?”忽然有人在背後喊。

齊硯風聽見這道耳熟的聲音不禁皺了下眉,轉過頭就見江朝雨由遠至近向他們走來。

“好巧。”江朝雨面上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視線在他們之間徘徊,見他們中間隔着幾十厘米的距離,笑着将眼睛定在齊硯風臉上,“齊先生也在這裏?”

齊硯風但笑不語。

江朝雨直接忽略了任情,任情卻不想當隐形人,向他溜了一眼,赫然瞧見他拿在手上的女士銀色錢包。

她牽了牽嘴角,譏笑道:“一個男人用女士包,江總的愛好真特別。”

江朝雨把包向空中一抛,啪的一聲,錢包穩穩落回手中,他笑笑:“我女朋友的。”

任情輕哼一聲,正要開口,陡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聞到過。

江朝雨笑眯眯地說:“不打擾你們了,車上還有人在等我,先走一步,再會。”

齊硯風揚起半邊眉毛,笑着說:“慢走。”

江朝雨的車就停在斜前方五米處,停車場的燈光過于昏暗,任情只看見江朝雨貓腰坐進了車內,沒有看清楚副駕駛座上的女人的長相。

她沒看清,齊硯風卻一眼認出車內的女人是顏聲。

他不清楚任情和江朝雨的關系,也不知道顏聲究竟是不是江朝雨的女友,從任情的反應可以判斷出顏聲沒有告訴她,在背後議論他人的私事實在有失風度,齊硯風便當作沒看見。

兩人來到車前,剛坐進車內,江朝雨就開着車絕塵而去。

等任情系好安全帶,齊硯風發動引擎,倒車離開了停車場。

他沒問,任情便沒有解釋,一是她和江朝雨的關系一清二白,二是她主動解釋難免有些自作多情。

汽車開上高架,道路愈來愈平坦,任情胃裏卻越來越不舒服,晚飯雖然沒吃多少,但吃進肚子的全是油膩的魚肉。

降下車窗,冷風灌進來,任情感覺稍微好點了,半開玩笑地問:“齊先生工資高,長相端正,一定有很多女人追你吧?”

“長相端正”四個字聽在齊硯風耳中很是刺耳,男人對自己的外形都比較自滿,他也不例外,此時聽見這樣中規中矩的評價,不由感到些微的惆悵。

“有,”他忙裏偷閑看她一眼,“我告訴她們我幾乎每天都要加班、一周只有一天假、年初三就被叫到公司上班後,她們就沒再提這件事。”

任情撲哧一笑:“說得那麽誇張,你讓那些長相家境都很差、每天辛苦工作卻沒掙到幾個錢的男人怎麽活?”她停了一停,狀似不經意地說,“以齊先生的條件,想談戀愛還愁沒人選麽?”

“沒空。”他漠然地道,“為了戀愛而戀愛,不會有好的結果,草率地在一起又草率地分開,還不如從未開始。”

明知後一句話不是說給她聽的,任情心頭卻一陣酸澀,木木地将臉轉向他:“好結果是指結婚?難道齊先生認為戀愛就是為了結婚?當作累積人生經驗不行嗎?誰能預料到未來的事?兩個人會選擇在一起,當然是因為深愛着彼此。”

他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神情,嗓音卻低而柔:“那種人生經驗不僅毫無益處,還浪費時間。選擇是人做的,命運也是人決定的,除了天災人禍,曾經相愛最後分開的不都是人自己造成的?”

任情笑得很是勉強,心髒像被一把鈍刀來回拉鋸着,一刀比一刀深,一下比一下痛。人能選擇和誰在一起,卻無從決定自己會愛上誰或不愛誰,這世上有哪個人能控制自己的心?

她重又望向車窗外,悄悄做了個深呼吸,穩住聲線說:“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愛一個人多久,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不愛對方了,還為了所謂的責任勉強在一起不是折磨彼此嗎?那樣才叫浪費時間吧。”

齊硯風覺察到她情緒的異常,放緩語氣說:“我只是認為兩個成年人選擇在一起必須考慮到不穩定的因素,而不是單純地被多巴胺驅使。是覺得太寂寞追求一時的激情還是希望對方長久地陪伴,兩者之間的區別能分清吧。”

任情伏在車窗上,一聲不吭。

在他之前,她沒有喜歡過誰——或者說,沒有機會喜歡上誰,母親總是給她灌輸早戀百害無一利的思想,年少時她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如今她已成年,喜歡上了他,想和他在一起,她并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

她使勁掐着大腿将淚意逼退,涼風吹得頭疼,卻也把她吹得清醒了。她想,她好像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任情扭過身灼灼地盯着齊硯風,鞭炮似的噼裏啪啦說了一串:“所以齊先生沒有愛得死去活來最後因為家境懸殊不得不分手的前女友?沒有和你感情深厚卻嫁給了他人的青梅竹馬?也沒有與你攜手沖進圍城、為你生過孩子最後給你戴了綠帽子的前妻?”

齊硯風眼睫一顫,心裏堵得慌:“……你到底看了些什麽書?”

任情不假思索道:“單身少女的精神食糧。”

齊硯風搖搖頭,無奈地笑了起來。

任情也笑,前女友向來在愛情的博弈中占有優勢地位,既然他沒有念念不忘的前任,她拿下他豈不是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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