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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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硯風沒想到這麽快就和江朝雨“再會”。
周一上午,他從會議室裏出來便與江朝雨打了個照面。
對方優雅地欠了欠身,紳士派頭十足,笑吟吟地同他打了聲招呼,便和市場經理一齊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的門将開未開,齊硯風微微側頭往裏面一瞧,幾位領導依然保持着方才開會時的姿勢,穩坐如山,見江朝雨進去,才舍得挪動一下嬌貴的臀部。
齊硯風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拐進電梯。
十一點剛過,辦公室內就只剩下寥寥幾個人,一問起來,都說吃飯去了。
齊硯風在辦公桌前坐下,正要處理工作,趙良噔噔噔地跑過來,單手扶住椅背,巴巴地問:“組長,你和那位任小姐相處得怎麽樣?”
“你的圖改完了?”齊硯風語氣平淡,面色也寡淡得很,辯不出情緒的好壞。
趙良和他共事這麽久,并未摸透他的脾性,此刻心裏敲鑼打鼓起來,害怕一不當心觸了他的逆鱗。在趙良眼裏,齊硯風是寺廟裏的一尊被煙熏被火燎的佛像,看着鋼鐵似的又冷又硬又不近人情,內裏卻擁有一顆我佛慈悲的柔軟少男心。
從前自己不配合工作,他也沒到上司面前告狀,回想起往日種種,趙良心頭湧起一股熱流,壯着膽子說:“我這是在為你的人生大事擔心,這個世道,不拜金的女人太少,有的女人家裏窮得叮當響上下班卻有豪車接送,當別人是瞎子?那個任小姐長得還不錯,性格好像也不錯,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辦公區域除卻他和齊硯風,就只剩下顏聲和一位已婚女士。趙良嗓門又大,人形喇叭似的叫嚷了一通,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顏聲當即變了臉色,卻又不好發作,随便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就離開了辦公室。
齊硯風也無意和趙良歪纏,信口敷衍了幾句,關閉電腦,下樓去食堂。
食堂內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人擠人,如同疊羅漢一般,主動排隊的少之又少。
齊硯風端着餐盤挑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餐桌上杯盤狼藉,他擰着眉拿出紙巾擦了擦桌沿,再擡頭時,發現對面坐着一個人。
“齊組長喜歡任情嗎?”顏聲一手撐在桌上,掌心拖着下巴,另一只手拈着白瓷湯匙,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碗中的清湯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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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硯風眉宇間擰出深深的褶皺,心中奇怪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人人都關心起他的人生大事。
顏聲滴溜溜地轉眼珠,仿佛猜透了他的想法,莞爾一笑道:“我并不關心齊組長的私事,齊組長要是不喜歡任情,大可以直接拒絕她,若即若離地吊着她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一語方畢,忽見人影一閃,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齊硯風右手邊的位置坐下。
顏聲一見到來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語氣平平地喊:“江總。”
江朝雨歪坐在椅上,悠閑地支起右手,頭一偏枕在了手腕間。這樣的動作由他來做,不僅不流于脂粉氣,反而現出一種獨特的姿致,似是入了骨的風流。
他一雙溫柔多情的眼勾來勾去,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到顏聲身上,旋即又飄向齊硯風:“齊組長,好巧,又碰見了。”頓了一下,“顏小姐也在。”
顏聲擰成一團的眉心頓時舒展開來,素淨的面孔上又挂起無可挑剔的笑容。
好像戲臺上兩個角兒彼此相愛,偏偏要在笙簫管弦的鳴奏中扮岀水火不容的情形唱一出戲,而臺下的觀衆早已心知肚明,讓人啼笑皆非。他們演得不尴尬,齊硯風看得尴尬。
他匆忙說了句“還有事先走一步”,便主動退場将舞臺留給二人。
出了食堂,齊硯風腦中還在想顏聲的話,他自認沒有抱着玩玩的心态,卻想不通顏聲為什麽要說他吊着任情。
他來到吸煙區,摸出煙盒抖了抖,将抖出來的一根香煙叼在唇間,歪着頭點煙。
昨晚送任情回家的途中,齊硯風察覺到她的情緒很低落,他猜測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她和顏聲是朋友又住在一起,回家把他的那番話告訴了顏聲也說不定。
白煙袅袅,他輕輕彈了下煙灰,決定打電話問問她。
電話通了,他卻臨時改口問:“新公司的環境怎麽樣?”聽了別人說的幾句話就懷疑她是不是也這樣想,甚至懷疑是她讓顏聲來探口風的,他的思想陰暗到這個地步,委實可笑。
他為這樣的小事特地給她打電話,另一端的任情深覺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說:“很、很好。”
齊硯風輕笑一聲,任情也憨憨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她小心翼翼地問:“齊先生今晚有空嗎?我……想請你看電影。”
“我今晚要加班。”
“我就随口問問……”她的聲音一點一點低下去,“齊先生沒空的話那就算了。”
“周六行嗎?”他笑,“我請你看。”
明知他看不到,任情還是點了點頭:“有空有空!”
同他約定好時間和地點,任情收了線,一擡頭就瞟見她的頂頭上司吳姣斜靠在門上,腋下夾着一疊文件,意味深長地笑着問:“男朋友?”
任情早上到公司報道時,得知吳姣是新公司的財務主管且整整大她十歲後,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像根釘子一樣釘在原地。吳姣做完自我介紹,又親自帶着她熟悉新的工作環境,在公司大樓溜達了一圈。
吳姣保養得極好,雖然面色略顯憔悴,但臉上尋不到一絲細紋,任情上次在餐廳見到她時,還以為她只比自己大兩三歲,換作是她,到了三十歲,一張臉只怕皺成了幹核桃。
趁她還年輕,趁這張臉還能見人,必須盡快把齊硯風騙到手。
任情不情不願地搖頭:“暫時還不是。”
吳姣慢慢在舌尖上咀嚼着“暫時”兩個字,暗暗嘆道,志氣不小。
吳姣婀娜多姿地走進來,将手中的一份文件丢到任情對面的男生的桌上,冷聲道:“給我仔細核對,上次讓你核對憑證,你是怎麽說的?‘這麽簡單的事也要我做’,結果呢,登賬的時候你漏登了多少?工作的時候你究竟想什麽去了?長個大腦只起裝飾作用?”
周圍的人一下子望過來,神色各異,一雙雙黑真真的眼在兩人之間溜來溜去。
吳姣渾然不覺,那男生嘴唇蠕蠕地動着,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忍住,面色讪讪地翻開了文件夾。
吳姣将餘下的一份文件遞給任情,緩和語氣說:“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接問,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裏沒什麽前輩,都不過是比你早來幾天而已。”
任情說:“知道了。”
吳姣點了點頭,儀态萬方地出了辦公室。
對面的男生擡起頭,朝門的方向低聲罵了句“母老虎”,仿佛覺得不解氣,又嘀咕了句“老處女,這麽兇,活該沒人要”。
任情反感地蹙起眉心,男人三十歲人生才剛開始,是等待打磨的璞玉,女人年過三十就是廉價的玻璃珠,沒結婚更是罪加一等。同樣是人,女人的青春卻如此短暫。正是因為當今社會有太多這樣狹隘淺薄的男人,才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不願意沖進圍城。
任情撩起眼皮向對面一掠,男生嘴裏仍在小聲抱怨,她想,江朝雨說得對,一個優秀的男人絕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
她平複了心緒,低下頭全神貫注地核對數據。
下班之前,任情将文件交到了吳姣手上,因為害怕被罵,她仔細檢查了三遍才敢交上去。
吳姣細致地翻閱了一遍,确認沒有出錯後,将文件夾放進辦公桌下方的抽屜裏,提起紅色皮包和任情一道下樓。
“你原來在事務所工作?第一天在企業上班有什麽感想?”吳姣一面在包裏翻找車鑰匙,一面問。
任情想了想,說:“食堂的糖醋排骨很好吃。”
吳姣爽朗地大笑兩聲:“我也覺得很好吃。”她将一串鑰匙拎在指間,每走一步,鑰匙便相互撞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我在事務所待過一陣子,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兩份工作的薪水差不多,你為什麽會辭職?”
任情摸了摸鼻尖,忸怩地說:“上司是男人……這種事由我本人來說有點……”
吳姣心下了然,立刻不屑地撇撇嘴:“有些男人一大把年紀了,那活計能不能‘站’起來都成問題,還不服老地把注意往年輕姑娘身上打,真是活到老,不要臉到老。”
任情聞言想笑又不敢笑,一張白淨的臉憋得通紅。
吳姣用手肘捅了捅任情的腰,問:“你就那麽算了?沒給他點教訓?對了,告訴了你的喜歡的那個男人嗎?他什麽反應?”
她一問就問了一籮筐,任情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猶疑地道:“他,他性格很悶……”
吳姣長長地“啊”了一聲:“這種類型很難追到手的,不過你還年輕,放膽去追吧,別像我一樣蹉跎了青春。”
她跳下最後一級臺階,向任情揮了揮手,快步走向停車場。
殘陽如血,秋風飒飒,任情将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後,揚聲說:“再見。”
吳姣回頭沖她一笑,加緊了步伐。她的身影愈來愈模糊,逐漸變為一個細小的黑色圓點,最終消失在視野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