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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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甜筒,任情執意要回家,齊硯風今天沒開車,便陪着她朝小區的方向走去。
時值正午,正是一天當中日光最毒辣的時候,熱氣炎騰騰地上升,走了一會,任情鬓邊的頭發便濕膩膩地黏附在臉頰,後背沁出一層薄汗,嘴唇幹得像被膠水粘在了一起,齒間還殘留着一股甜味。
一個粉光脂豔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牽着一只雪白的薩摩耶經過,任情驀然想起被自己救下的那條狗,嘀咕道:“不知道那只泰迪怎麽樣了……”
齊硯風兩手插在黑色夾克的口袋裏,瞟了她一眼:“我去寵物醫院看過它一次,它恢複得很好。”
任情以手為扇在耳邊扇了扇,說:“下午去看看它。”
齊硯風擡腿邁進小區,不贊同地道:“你還想再挨幾針?”
任情正要辯駁,忽然瞧見幾米外的大樹下站着一個男人,左腿架在樹幹上,矮小的身軀篩糠似的一抖一抖。
她踮起腳伸長脖子向前張望,還沒來得及看清那男人在幹什麽,眼睛就被一只寬大的手掌遮住了,右手被一股力道一拉,身體不受控制地轉向旁邊的人。
清涼的須後水味盈滿鼻端,任情心裏好像有只蟲子鑽來鑽去,癢得厲害:“那個男人在幹嘛?”
齊硯風不言語。
那男人狗一樣跷着一條腿,對着大樹撒完尿,胡亂地提起了褲子,一張容長臉紅得像關公,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空酒瓶,不倒翁似的東倒西歪向前走,走了幾步突然停住,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跌跌撞撞進了居民樓。
齊硯風凜凜地掃視小區的設施,低矮的居民樓半新不舊,健身器材的表面已經掉漆生鏽,還結着一層厚厚的蜘蛛網,道路兩旁栽植着一叢蔫頭耷腦叫不出名字的白花,一看便知許久無人打理。這個小區的環境與自己居住的相差甚遠,他不明白她有一套房子為什麽還要租房住。
“你有房為什麽不住?”他收回捂住她雙眼的手,佯怒道,“難道那套房子裏真死過人?”
任情撥浪鼓般搖頭:“沒有。一個人住太孤單了,而且還不安全。大三時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發現門被撬開了,但是沒有丢什麽東西,我有些害怕就報了警,可是沒人受理,我媽當時和繼父去外地旅游了,我是獨生子女,又沒什麽朋友,只好給顏聲打電話,顏聲二話不說就從家裏過來陪我……前幾個月我們大學畢業了,她需要一個室友分擔房租,我就懷着感恩的心情搬過來和她同住。”
齊硯風耐心地等待她說完,明知故問道:“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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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咬緊下唇,想告訴他又害怕他覺得她的家事好笑,或者同情她,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他的。她只需要他的愛。
任情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我的親生父母在我高三的時候離婚了,因為我爸婚內出軌,他現在的妻子只比我大兩歲,算算時間那個女人剛上大學就和我爸在一起了。”
實情與中年婦女們口中的版本完全不同,齊硯風說:“你可以和你的母親一起住。”
任情苦澀地一笑:“雖然繼父對我很好,但我打從心底無法接受他。可能是因為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吧,我也不想打攪他們的二人生活。”
來到住宅樓下,任情擡起眼皮望一望太陽,順口說道:“齊先生要上去坐坐嗎?”
話音落下,她意識到這句話太具有那方面的暗示,白瓷似的臉即刻飛紅,磕磕巴巴地說:“就、就是,請你上去喝杯水而已……”
齊硯風英挺的眉宇微微揚起,一縷笑意在唇邊蕩漾開來:“嗯。”
兩人步行上樓,到了四樓,任情拿出鑰匙開了門。
她走進屋內,彎下腰打開玄關櫃,一傾身,中等長度的連衣裙便褪到大腿根部,裙底下的旖旎風光半遮半露。
站在門外的齊硯風連忙別開眼,想到她在電影院裏的那些小動作,他一時分不清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任情從櫃子裏拿出一雙新拖鞋,交給齊硯風後,脫下高跟鞋換上人字拖,走到客廳把黑色挎包扔向沙發,從冰箱裏拿出了兩瓶礦泉水。
齊硯風随意打量了兩眼客廳的擺設,在奶白色沙發坐定,任情遞了一瓶水過去,邊費力地扭着瓶蓋,邊在沙發另一頭坐下。
礦泉水的瓶身布着細小的水珠,齊硯風屈起食指觸碰了一下水瓶,說:“太涼了,傷胃。”
任情手一頓,轉了轉烏黑明亮的眼珠:“只喝一口應該沒關系吧?”
齊硯風笑着從她手上取過礦泉水,輕輕松松扭開了瓶蓋,一面把水還給她,一面說:“嗯,只喝一口。”
任情信守承諾,只喝了一口便蓋上瓶蓋,見齊硯風既不喝水,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她眼睛繞茶幾一轉,一只手拿起水果刀,另一只手從果盤裏取了一個蘋果,在他眼前晃了晃:“齊先生,吃嗎?”
齊硯風仍是笑:“嗯。”
果盤旁放着幾本書,最上面一本的書名是《人是世上的大野雞》,齊硯風好奇地拿起來翻看。
紅色的果皮逐漸脫落,露出白色果肉,任情聽見書頁被翻過的細微聲響,頭也不擡道:“齊先生喜歡看哪一類的書?武俠,科幻,哲學,還是藝術方面的?”
齊硯風實誠地答道:“讀書的時候所有類型都會看一點,工作了就沒有時間看書了。”
任情竊笑:“愛情小說呢?也看嗎?”她得意忘形,手臂小幅度地一晃,鋒利的水果刀便割傷了食指,傷口處立時冒出細小的血珠。
她痛得輕嘶一聲,将水果刀和削好的蘋果擱在茶幾上,自紙盒中抽出兩張紙巾按壓着傷口,血液迅速在紙上暈開,仿佛幾朵嫣紅的梅花落在了雪地上。
齊硯風把書往茶幾上一放,起身走過去,彎下腰托起她的左手,低頭觀察傷口。
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不停地扇動,像展翅的蝴蝶。任情想,假若有朝一日他以這樣的姿勢為她戴上戒指,讓她少活十年都沒問題。
傷口并不深,細細的一道好似玉簪上的纏枝紋,齊硯風問:“家裏有創可貼嗎?”
任情擡起頭,一句“有”還未說出口,鼻子冷不防撞上了他的下巴,窒息般的痛意潮湧而來,任情險些淌下兩行熱淚,她捂着酸脹的鼻子,甕聲道:“還好我的鼻子是原裝的,要是整過,現在就要回爐重造了。”
齊硯風歉然道:“對不起。”他松開她的手,轉而擎住了她的下颌。
她的鼻尖除卻紅了點,似乎并無大礙,齊硯風的目光情不自禁飄向她的唇,白中略透着粉,仿佛初綻桃花的顏色。
任情的一顆心鼓噪難安,他靠得越來越近,她心髒的跳動頻率便愈加的快,快得驚人,和他待在一起真是一件危險又刺激的事。
她內心十分矛盾,希望他吻她,又擔心顏聲突然回來,“奸-情”被撞破的場面,僅是想想就覺得尴尬。
齊硯風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緩慢地縮短二人間的距離,任情忽然別過臉,柔軟的唇瓣掠過他的臉頰,如同羽毛拂面,軟軟涼涼,挾着似有似無的清香。
他喉頭一動,輕輕将她的腦袋扳正,正想吻下去,卻見她皺着眉咬着唇,面容緋紅,白得近乎透明的頸項也沾染上淺淺的粉色,一雙明亮的眼似盈着淚,他在心中嘆了口氣,終是收回手。
齊硯風沉聲說:“不早了,我回去了。”
任情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齊硯風看了一眼她割傷的手指,薄唇緊抿成一線,健步向玄關走去。
聽見幾不可聞的關門聲,任情的神智才回籠,她拿起蘋果咬了一口,又覺高興又覺失落。
失落在于,她又一次錯失良機;高興在于,齊硯風想吻她,他可能喜歡她。
任情從挎包裏摸出手機,撥了婦女之友的號碼。
她稀裏嘩啦地啃着蘋果,含糊不清地問:“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會有什麽表現?”
“因人而異。”江朝雨閑閑道。
“如果是你呢?”
電話那端的江朝雨滞了一下,旋即朗聲大笑:“我對你沒興趣。”
任情咔嚓咔嚓咬着蘋果說:“你少自戀,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你。”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任情權衡了一下,說:“假話。”
江朝雨直言不諱:“想和她上床。”
任情失聲叫道:“這居然是假話?!難道在你們男人眼裏,只要一個女人長得過得去,無論喜不喜歡她都能接受和她上床?”
江朝雨沒有回答,自顧自說下去:“真話是想見她,見到她心裏就覺得舒坦,哪怕什麽也不做。”
任情嗤笑道:“沒想到你竟然更注重精神戀愛。”
江朝雨哼了一聲,掐斷了電話。
任情将手機向沙發一丢,把蘋果核扔進了垃圾桶裏,側頭望着齊硯風方才坐的地方,手指無意識地絞纏着衣角。
她也是。他剛走,她就又想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