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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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叫他‘齊先生’?”顏聲似笑非笑地問。
任情撇撇嘴,反問道:“不然呢?”
顏聲拉着她的手往女裝區走,說:“我以為你們坐在一起看了一場電影,關系多少有點進展。”
任情不吭聲。嘈嘈切切的人聲交織在耳,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她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心下很是茫然。
顏聲拎起一件水藍色印花長裙,問道:“你覺得這件怎麽樣?”
任情點頭說好,顏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将衣裙挂回鐵架上,又拿起一件白色荷葉邊襯衫,問:“這件呢?”
任情像個沒主見的丈夫,還是點頭稱好。
顏聲好氣又好笑:“一見到齊組長你就丢了魂。”
任情嘴硬道:“哪有。你長得漂亮,穿什麽都好看。”
顏聲心知她沒心思逛街,将手上的衣服交給了導購員,說:“讓齊組長等我們也不太好,還是下次再逛吧。”
顏聲一邊強行将任情拖下樓,一邊從包裏取出手機撥了齊硯風的號碼:“抱歉,齊組長,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任情在樓下,你送她回去吧。”
一口氣說完腹稿,顏聲收了線,佻薄地沖任情斜了斜唇,笑得別有深意,她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無情無義地撂下一句“走了”便鑽進了車內。
一眨眼,出租車就絕塵而去,任情木然地瞪着車流,一會擔心自己兩手空空待會齊硯風問起來該怎麽解釋,一會又怕齊硯風找不到她,顏聲只告訴他自己在樓下,連在東門還是西門也沒講。
她心亂如麻,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吻——也許不算吻,因為沒親到。那不可多得的機會因為她的害羞而白白浪費,此時追悔莫及也無用。
“顏聲走了?”齊硯風低沉的語聲随午後微風一同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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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手裏拿着一盒創可貼,任情垂下眼眸觑了觑左手,食指的傷口已經凝血了。
她什麽都沒買,齊硯風一面把創可貼交給她,一面問:“你還逛嗎?”
“不逛。”任情撕開包裝紙,把創可貼繞着手指纏了兩圈,“齊先生恐高嗎?”
任情擡起頭,迎向他不解的眼神,臉上綻開微笑:“我想請你坐過山車。”
齊硯風嘴角挑起一抹細弧:“好。”
黑色汽車載着二人前去附近的游樂場,抵達目的地,他們買了兩張成人票進場。
任情似是忘了過山車一事,徑自奔向鬼屋,齊硯風唇角笑紋更深,慢悠悠跟在後頭。
踏進鬼屋,眼前立刻一暗,好似跌進了硯池裏,鋪天蓋地的黑暗漫上來,墨色的網将他們包圍。室內陰森森的,透着刺骨的寒意,沒走兩步,前方便響起一陣尖銳的叫聲,有男有女,此起彼伏。
男人會發出這樣尖細的聲音,想必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任情禁不住膽怯起來,回頭望了望齊硯風,後者抱着兩條胳膊,氣定神閑地踱到她身畔。
任情暗暗給自己打氣,她從前來過幾次,
恐怖的不是“鬼”誇張的妝容,而是他突然從暗處蹿出來,人們不設防才被吓了一跳。
任情做好心理準備,咬緊下唇壯着膽子向前走,眼珠子滴溜亂轉,提心吊膽地打量四周,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嚷出聲。
然而走到拐角處,一個青面獠牙的“鬼”猛然轉頭,險險把一張花臉貼到任情臉上,任情着實吓了一大跳,緊閉的齒關一松,嘴唇微啓,一聲尖叫得到了解放似的逃出她的喉嚨。
她的臉皺成一團,活像一只被搶了食的貓。
齊硯風沒忍住,別開臉揚聲大笑起來,肩膀輕微地顫動,一雙深邃的眼彎成兩鈎娥眉月。
從認識他起,任情從未見過他笑得像現在這樣開心,惱羞成怒道:“笑什麽?!”
齊硯風笑得越發大聲,單手撐在牆上,仿佛想笑個痛快。
任情又氣又恨,簡直想把他按在牆角捶一頓,但對着那張臉又下不了手,兩種矛盾的情緒拉扯着她,她心中惱意更甚,兇神惡煞地睖了他一眼。
就在這時,又一個“鬼”邊嚎叫邊蹦出來,任情捂着耳朵說:“吵死了!”手臂一揮,帶起一陣清風将“鬼”的假發掀落在地,她氣沖沖地出了鬼屋。
齊硯風彎腰撿起那團油光水滑的假發,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放到發愣的“鬼”手上。
走出鬼屋,淡金色的陽光像蜜汁一般澆下來,齊硯風微微眯起眼,在人群中尋找任情的身影。
任情正在過山車下排隊,前邊疏疏落落排着幾個人,齊硯風連忙三腳兩步趕過去。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任情眼皮也不擡,在車廂最後一排揀了個位置坐下。
她将U形安全帶拉下,齊硯風便在她身旁坐定,示好似的問:“生氣了?”
聽見此話,任情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齊硯風說:“因為的确好笑。”說着,他又是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任情柳眉倒豎擡手就想掐他脖子,指尖還未觸碰到他的衣角,耳邊響起一聲刺耳的廣播,過山車啓動了。
任情忙不疊抓緊扶手,齊硯風斂了笑,目光深沉地看她一眼,緩緩握住了她浮萍般于半空晃蕩的右手。
她細長冰涼的手指蜷縮在他溫厚有力的手掌中,他的指甲圓潤整齊,手背在日光的照耀下隐約能看到淡藍色的血管。
任情羞臊地低下頭,身軀仿佛豁開了一道口子,涼風呼呼地往裏灌,時而冷,時而熱。風聲寥戾,疾風宛若巴掌拍打在臉上,臉頰又辣又痛,皮膚像是要剝落一般。
齊硯風沉靜地坐在椅上,只字不語,左手緊緊攥住任情的右手,一刻也不曾放開。
過山車起起伏伏,強烈的失重感使得大多數人尖着嗓子怪叫起來,唯有齊硯風,淡定得像死人一樣,哼都懶得哼一聲。
在高空中轉過一圈,過山車回歸原位。衆人頭暈目眩地下來,個個腳酸腿軟,捂着心口倚靠着同伴的肩膀,更有甚者,一下車就佝偻着腰大吐特吐。
任情臉色白得跟鬼似的,主動放開齊硯風的手,将U形安全帶推上去,頭重腳輕地走下車廂。
她胃裏直泛酸水,害怕在齊硯風面前吐出來,便說:“我想吃冰淇淋。”
齊硯風看她一副不舒服的模樣,把一包紙巾往她手上一塞,叮囑道:“我去買,你待在這裏別亂跑。”
他就近去一家冷飲店買了一支原味冰淇淋,返回的路上,夾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齊硯風騰出一只手去拿手機,垂眸掃了一眼屏幕,吳姣來電。
他按下接聽,吳姣喑啞的聲音鑽入耳中:“我在夜未央酒吧,喝得有點多,沒開車,你能不能來一趟?”
室外溫度太高,冰淇淋的頂端逐漸融化,齊硯風重新邁開腿步向那道熟悉瘦弱的身影:“宋先生呢?”
吳姣輕笑:“我和他只是朋友。”
“我和你連朋友都不算。”
吳姣一窒,聲線變得微抖:“你,知不知道我……”
話說了一半便停住,又在跟他打啞迷,齊硯風卻沒有興致猜:“知道什麽?”
那端靜默了幾秒,才傳來一句:“那就是不知道了。”再無聲息。
齊硯風把手機揣回褲袋裏,拿着冰淇淋來到任情身前。任情蹲在地上,臉色依舊白得瘆人。
齊硯風把冰淇淋遞給她,又将右手伸到她眼前:“起來吧。”
任情雙腮像撲了層淡粉,透出幾分動人的顏色,她抓住他的手掌,借力慢慢站起身。
蹲得太久,任情眼前發花,不覺攥緊了他的手指。
“頭暈?”齊硯風從口袋裏掏出一袋白巧克力。
任情搖搖頭,卻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則,撕開了那袋巧克力。
日落斜陽,一縷餘晖将她的輪廓描上了熠熠的金邊,等她吃完冰淇淋和巧克力,齊硯風說:“回去了。”
“嗯。”任情嘴唇冰涼甜膩,氣息也仿佛沾了一絲甜意。
到停車場取了車,齊硯風驅車送任情回家,短短的一程路,他開得極其緩慢,好像有意拖延似的。
任情以為他有話想說,可是直到回到小區,他也沒說一個字。
眼看着他開車離去,任情才郁郁地轉身上樓,到了四樓,從包裏翻找到鑰匙開了門,她踢掉了高跟鞋,赤着腳慢騰騰晃到客廳,一躍撲倒在沙發上。
她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今天發生的一切有如黑白默片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替她擦拭嘴角、檢查她手上的傷口、在過山車上牽她的手……像夢境似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樓下突地響起尖厲的車喇叭聲,任情心裏一緊,鯉魚打挺坐起來,踉踉跄跄地跑到陽臺,趴在窗口往樓下一看,不是齊硯風,她不免感到一分惆悵。
停在居民樓下的是一輛銀灰色的汽車,與江朝雨的車有幾分相像,任情往角落挪了挪,眯縫着眼正要看向車牌,就見一個女人提着皮包跨下車來。
那清麗豐秀的側臉縱使燒成灰化作紅粉骷髅,任情也認識,是顏聲。下一瞬,江朝雨便從車窗探出頭。
任情一顆心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