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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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回應江朝雨的卻是一道陌生的男聲。
任情暗自納悶,難道只是一個和齊硯風同姓的男人?她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回頭看了一看。
齊硯風像一根白石柱子般杵在門邊,凜凜地端詳着她,他身側有一個眸正神清的青年男子,想必就是剛才說話的人。
任情徐徐轉過頭,心慌意亂地盯着塑料茶杯。她和江朝雨的關系清清白白,被齊硯風這麽一看,生生地釀出一股“捉奸現場”的氛圍。
江朝雨看她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忍笑忍到胸悶氣短,壓低聲音說:“愛管閑事的人自有天收,妹妹,你活該。”
任情毫不吝啬地賞他一個白眼。
江朝雨懶于同她打眉眼官司,翩然上前,笑着問:“你們也來這兒吃飯?”
陳旭斜了面色沉郁的齊硯風一眼,想起上一次他見到江朝雨的情形,心中惴惴不安,笑得特別勉強:“齊組長不是本地人,他問我附近有什麽特色飯館,我就帶他來了。”他面向齊硯風,提議道,“要不我們和江總拼桌?”
齊硯風沒理這個茬,陰着臉望住那孱弱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任情,過來。”
被他當衆點名,任情再也無法繼續裝空氣,磨磨蹭蹭站起來,揣着手機順從地朝齊硯風走去。
江朝雨心說跟喚狗似的,臉上一派和煦笑容,對陳旭說:“我還有約,先走一步,下次再找個地方坐坐吧。”他狹長的眼尾高高吊起,勾起一分撩人之意,微笑着道,“麻煩齊硯風照看任情。”
“不麻煩。”齊硯風唇角噙着一點笑意,眼神卻似月光般清涼。
“也對,這是齊先生的責任。”江朝雨把任情監護人的帽子往齊硯風頭上一扣,自錢包裏抽出兩張鈔票回身擱在桌上,便率先出了飯店。
眼見齊硯風拽着任情也要離開,陳旭忙喊道:“不吃飯?”說着,眼睛向任情一溜,暗自疑惑這個女人什麽來頭,江朝雨這樣頂有錢的男人和她同桌吃飯也罷,齊硯風這種榆木疙瘩竟然會牽她的手。
“你吃吧。”齊硯風扣住任情的手腕,控制力度拉着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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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仍在清泠泠地響,那位老太太仍抱着貓在太陽底下打盹,收音機還在咿呀咿呀地唱,若不是唱詞換成了“把一腔哀怨入宮商”,任情簡直要疑心時間停滞不前了。
“為什麽騙我?”齊硯風涼陰陰地俯視任情,一雙眼如幽深無波的古井。
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任情吓得瑟縮了一下肩膀,像被老師訓話的學生一樣,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下意識地就撒謊了……”
她垂着腦袋卻又用餘光偷瞄他,雙眼盈轉間帶着一分無辜,齊硯風滿腹怒火漸漸消散,心口好似被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有些癢,他揚起半邊眉,故意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想騙我?”
人餓的時候往往沒有耐心,任情被他問得煩躁不堪,破罐子破摔:“騙你又怎麽了,騙你是違法違紀了還是怎樣啊?”
她嚷了一通,忽然瞧見巷口有賣臭豆腐的,立即像脫缰的野馬似的飛奔過去。
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大爺,見了任情,笑着招呼道:“姑娘,吃豆腐嗎?”
任情從兜裏摸出一張五元紙幣,說:“我要一份。”
老大爺應了一聲,将錢放進一個方方正正裝滿零錢的鐵盒裏。
任情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轉過身來見是齊硯風,像母雞護小雞一般把豆腐攤護在身後。
“你過來幹嘛?”任情大驚失色,“你也要吃?帥哥怎麽能吃臭豆腐?!破壞形象!”
齊硯風眉目含笑地看着她:“帥哥不能做的事還有哪些?”
任情接過老大爺手中的紙碗,夾起一塊糊着辣醬的豆腐塞進嘴裏,嚼了嚼咽下後,才說:“不要随地吐痰,不要搬弄是非說人壞話,不要滿嘴髒話把沒教養當作直爽,不要看到有錢漂亮的年輕女生就惡意揣測她被人包養,注意個人衛生,尊重女性,還有什麽來着,讓我想想……”活脫脫一個教導主任。
齊硯風笑着看了下手表,藍寶石水晶鏡面在日光下閃爍着一線光輝。他将視線移到她臉上,擡手拂去她唇角沾的辣椒醬。
他手指挾着微風的涼意,任情臉一紅,差點咬到舌頭,仰起頭看到他正在用一張紙巾擦拭手指,心想,既然有紙巾又何必多此一舉,直接把紙給她就是了,免得她又要多想。
“附近還有什麽特色餐廳嗎?”齊硯風問。
任情指向方才那個飯館:“那不就是。”
“我同事在那裏。”三人行總有一個是多餘的,齊硯風投籃似的将手中的紙團扔進街道旁的垃圾桶,“還有其他的飯店嗎?”
任情仔細地想了一會,蹙了蹙眉:“有,不過有點遠,你下午還要加班?”
齊硯風點點頭,任情下颌一擡,捧着紙碗往回走:“還是在那家店吃吧。”
齊硯風拗不過她,只得跟了過去。
兩人重新邁進館子,在陳旭那張桌子坐下。
他們去而複返,陳旭沒有多問,用一種撒嬌似的腔調朝廚房的方向抱怨怎麽還不上菜,又叫來服務員加了兩道菜,然後笑眯眯地問齊硯風:“這位就是趙良上次提到的任小姐?”
他那天醉得一塌糊塗,不知道自己曾與任情有一面之緣。
齊硯風嗯了一聲,向任情介紹說:“這是陳旭,我同事。”
任情不清楚趙良為什麽會在他的同事面前提到她,盡管只見過趙良三次,她對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估摸着趙良說的不會是什麽好話。身旁的悶葫蘆一定不會告訴她,她便問:“陳先生認識我?”
“久仰大名。”陳旭漂漂亮亮地打了個太極。
在座的兩個男人都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小十年的老油條,任情這樣的段位想撬開他們的嘴難如登天,她氣餒地垂下頭,手執一根筷子戳着紙碗中的臭豆腐。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陳旭忽然念出徐才子的詩,唱戲似的拖長了聲腔。
齊硯風睃了陳旭一眼,欲言又止。
任情一陣惡寒,手臂泛起雞皮疙瘩,弱聲說:“……好詩。”
陳旭瞧出她有些不自在,哈哈一笑,順着話頭下臺階:“我書讀得少,肚子裏沒什麽墨水,上學時學的詩歌基本上都還給語文老師了,只記得這一句,見笑。”
任情算是明白齊硯風這種性格的男人為何會與陳旭相處得不錯,她想起顏聲當初對齊硯風的評價——“圓滑得恰到好處”,陳旭也一樣,比齊硯風更開朗,懂得自嘲,還會顧及他人面子,在同事聚會上八成是活躍氣氛的好手。
服務員終于将飯菜送上桌,任情雖然吃了幾塊豆腐墊肚子,但亟需大米飯填滿空蕩蕩的胃,哪裏還有心思顧及淑女形象,握住筷子一刻不停地扒飯。
三人吃完飯,陳旭搶着買單,任情覺得不好意思,第一次見面就讓別人請客,但齊硯風并未說什麽,她也不便多言。
任情考慮了片刻,決定對齊硯風解釋一下:“你知道我爸媽離婚了,江朝雨是我繼父的侄子,他現在和顏聲在一起了,我今天找他——”
“我不關心江朝雨的事。”齊硯風冷淡地打斷她的話。
任情噤聲不語,伏在桌上盯着他的臉吃吃地笑。她看得出來齊硯風對江朝雨有敵意,把一系列的事聯系在一起,難免認為是因為她。
她望着他一個勁傻笑,仿佛在看馬戲團裏供人取樂博人笑聲的小醜,齊硯風微惱:“笑什麽?”
任情拿他的話堵他:“因為好笑。”
齊硯風深深地看她一眼,拿出錢包裏的一疊錢擱在任情面前。
“這是什麽?”她戳了戳那疊人名幣。
他懶洋洋地吐出一個字:“錢。”
“我知道是錢,我是問你為什麽要給我錢。”
“房租。”
任情拿起那疊錢數了數:“兩個月的?”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不要‘稿費’?”
齊硯風提醒道:“你請我吃了一頓飯。”
任情撲哧一笑:“你這人真好打發。”
“老齊,該走了!”陳旭站在門口中氣十足地喊。
齊硯風一面起身,一面說:“我去上班了。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任情不悅地瞪着他,把那疊錢卷成一團:“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齊硯風只笑不語,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板着面孔說:“不要再騙我。”
任情憋不住輕聲一笑:“知道了。”仿佛喝下了一杯溫熱的冰糖水,心裏又暖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