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獨自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齊硯風才抵達闊別數日的家。

夜色冥冥,樹影森森,小徑上鋪的一層鵝卵石反射着路燈的幽光,齊硯風提着按摩器穿過花園上樓。

打開門,滿室笑語聲一股腦兒擁向他,齊硯風換上拖鞋走到客廳,棕色布藝沙發上坐着吳姣一家三口,他母親賀蕊跷着二郎腿歪坐在對面的同款沙發上,手拿一把指甲剪,一邊慢條斯理地剪指甲,一邊說:“抱孫子這事不急在一時,我和老齊都沒退休,每天有好幾個班的課要上,哪有空幫他帶孩子?再說了,對象是跟他過一輩子又不是跟我們過一輩子,讓他自己找,省得以後他過得不舒坦還要怪我們當初多事。”

他父親齊東林坐在沙發另一頭,清炯炯的雙眼緊盯住電視,完全沒有發現他進來。

“喲,硯風回來了,正好我們在聊你的事呢。”吳姣母親笑容可掬地說。

齊東林勻出一線目光看向他,不冷不熱道:“回來了。”

齊硯風視線在屋內打了個轉,勾勾唇:“嗯。”

吳家上一次舉家來拜訪他們還是四年前的事了,齊硯風沒興趣知道他們的來意,只作出謙和有禮的模樣,微微笑着同他們打招呼,然後将手中的按摩器遞到母親面前。

“賀女士,生日快樂。”

“又亂花錢。”賀蕊嗔怪了一聲,面色卻難掩高興,像得到獎勵的小孩一般馬上撕開了包裝盒。

賀蕊将按摩器放在膝蓋上翻來覆去地觀察,齊東林湊過去瞧了一眼,問:“多少錢?”

齊硯風淡色道:“不知道,你準兒媳買的。”

話音落下,坐在沙發上的五個人都變了臉色,尤其是吳姣,秀美的臉龐一陣白一陣紅。她母親剛才對他的态度那般殷勤,現在看來卻是對她別樣的羞辱。

齊硯風丢下一個驚雷,便神态自若地踱到陽臺給任情打電話。

“我到家了。”他說。

Advertisement

“顏聲搬走了。”任情重重地嘆了口氣。

齊硯風有些意外:“她今晚就搬走了?”

任情更意外:“你知道她要搬出這個小區?!”

“江朝雨說的。”

任情沉默了幾秒,忽然沒羞沒臊說:“我想你了。”

回應她的只有雨聲。

任情氣憤不已,惡聲惡氣地命令:“快說你也想我!”

齊硯風低低地笑:“想你。”

雖然他竭力将聲音壓得低低的,但還是有一句半句随風飄進了客廳內衆人的耳朵裏。

齊硯風回到客廳,一幹人都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解釋。

齊硯風從容地将手機揣回西褲口袋裏,扭頭問賀蕊:“你們吃了嗎?沒吃我們去外面吃?”

“你爸今天下廚了,就等你回來。老齊,我們去端菜——”賀蕊食指在空中點了下齊硯風,“你,陪吳叔叔他們聊聊天。”

賀蕊站起身,把齊東林推搡進了廚房。

齊硯風聽而不聞,他們前腳走,他後腳就跟進廚房,不負責任地把吳叔叔一家晾在客廳。

賀蕊預料到他會跟進來,吊起眼梢睨他一眼,一個字也沒說,面上帶着點神秘的笑意把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魚交給他。

齊硯風步回客廳,把清蒸魚擱在桃木圓桌上,忽然人影一閃,吳姣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雙腿優雅地交疊,纖細的手臂撐在桌上,掌心托住下巴,歪着頭含笑看他:“你還在幹那份沒前途的工作?”

齊硯風不愠不火:“是,不過這和吳小姐沒關系吧。”

吳姣臉上的笑容一僵,旋即不輕不重地捶了下齊硯風的肩膀:“姐姐比你多吃四年大米,是為你好,勸你趁早辭了那份工作,把你大學的專業撿起來,最好考個證……”

齊硯風不悅地擰了擰眉,無意聽她絮叨媽媽經,眼睛繞桌一轉,揀了個離她最遠的位置坐定。

沙發上的一對老夫妻注意到女兒的神态變得落寞,只一瞬,便又笑盈盈的,他們不禁懷疑自己老眼昏花産生了錯覺。

桌上的菜擺得滿坑滿谷,齊東林與賀蕊一人端着菜一人拿着碗筷走到餐桌旁,吳姣父母見狀趕忙落座。

四位長輩客套了幾句,便開始吃菜。因為是賀蕊的生日,齊東林還開了一瓶珍藏許久的木桐幹紅。衆人邊吃邊聊,齊硯風做好了接受盤問的準備,誰知他們東拉西扯了一番,并未将話題歪到他的人生大事上。

他樂得清淨,心裏挂念起任情來,他們這邊團團圓圓一片安詳,而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呆在公寓,齊硯風頓覺食不知味。

晚飯結束,吳姣一家便告辭。

齊硯風主動幫忙收拾碗筷,齊東林架着腿坐在椅上擦拭銀色開瓶器,朗聲問:“那個姑娘叫什麽?”

齊硯風唇角一揚:“任情,任盈盈的‘任’,愛情的‘情’。”

“你們認識多久了?”賀蕊捏着抹布從廚房出來。

齊硯風把一摞白瓷盤送進廚房,将兩只手洗幹淨,回到客廳說:“我和她認識的時間不長。不過這并不重要。”

齊東林銳利的眼風掃來:“你是認真的?”

齊硯風兩手虛扶着桌沿,瞟一眼茶幾上的按摩器,鄭重地答道:“我從不做浪費時間的事。”

賀蕊別過臉向丈夫遞了個眼神,捂嘴悄然一笑,回過頭看向齊硯風時,卻又板起臉:“你喜歡她什麽?”

母親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齊硯風按捺下谑笑的沖動,沉吟片刻,說:“很多。見到她心裏就亮起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賀蕊猛然打了個寒顫,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盯住齊硯風:“沒想到你這麽肉麻。”

齊東林哈哈大笑,正要跟随老婆的腳步嘲笑兒子,不料賀蕊下一句話便是:“跟你爸當年有得一拼。”

齊東林拿着紅酒瓶默默進了廚房。

賀蕊眉毛一聳,瞅着丈夫灰溜溜的背影滿意地哼笑兩聲。

她踱到齊硯風對面,語調和婉:“你猜得出你吳叔叔今晚來我們家的目的吧?”

齊硯風眨眨眼,揣着明白裝糊塗,一臉純良:“為你慶祝生日?”

賀蕊佯裝生氣拍了一下飯桌,紅豔豔的臉蛋透着酒後微醺,沒有半點怒意,笑說:“別跟我裝傻。吳姣一來開口閉口就是有個姓宋的同事對她很好,我心想她媽上次還在我面前說你和吳姣在同一個城市工作,讓我打電話給你叫你多關照一下她的寶貝女兒,吳姣現在又說這種話,是想顯擺她很有男人緣?我猜吳姣和那個宋先生的事還沒定下來,她家打算先吊着你,要是跟宋先生的事沒成,還能回頭再找你——做夢!我兒子怎麽可能給他們的女兒當備胎!”

齊硯風清淺一笑,對上母親澄透的雙眼,溫和地問:“您還知道‘備胎’這個詞?”

“不要小瞧中老年婦女。”賀蕊撫了撫腦後墨黑卷曲的秀發,“那個姑娘是闕城人?”

“嗯。”

“你們商量過結婚後在那個城市買房嗎?”

齊硯風慢慢站直身體,正色說:“我們短期內應該不會結婚。”

賀蕊教書多年,一聽見意料之外的回答便會慣性地擡手指住對方,驚詫地問:“難道那姑娘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齊硯風忍不住笑:“到了,但是……”他篤定任情不願意那麽早就踏進婚姻,卻又說不出原因。

賀蕊端出丈母娘的面孔,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呵地一笑:“一定是你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人家不放心,無法打定主意跟你過一輩子。”

“你怎麽就知道是我兒子做得不好?我當年追你追得就差把心肝挖出來捧到你面前,你是怎麽回答我的?”廚房裏的齊東林掐着嗓子有模有樣地道,“我還年輕,不想那麽早就結婚!”

賀蕊柳眉倒豎,把腌臜的抹布往桌上一摔,氣沖沖地去廚房找丈夫算賬。

齊硯風垂下眼眸,唇角蘊着些許笑意。

兩個中年人在廚房鬧騰了一陣,雙雙回到客廳審問齊硯風——雖是審問他,問的問題卻都是與任情有關的,她的年齡、家庭、工作……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問了個遍。

直到夜深,齊硯風才得到雙親的首肯回卧室休息。

夜涼如水,輕柔的晚風吹拂着淡藍薄紗窗簾,帶起一陣誘人的蕩漾,方正的窗中嵌着一輪朗月,月光像溶銀般密匝匝鋪滿一地。

從敞亮的客廳走到昏暗的卧室,齊硯風望定皎潔的月光,心裏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角,他本能地掏出煙盒,食指勾出一根細長香煙送至唇間,卻又劈手取下嘴裏的煙,連同煙盒一并丢到床上。

齊硯風摸着黑拉上窗簾,退回門邊打開壁燈,黧黃的燈光如水般淹了滿室,他找出換洗衣物,離開了這暗昏昏又陌生的卧室。

洗完澡,他便回卧室睡下。

沒睡多久,似夢似醒中他感覺天亮了,他手橫壓着枕頭,支起半邊身軀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

六點二十二分。一則新短信,來自任情。

“把早上六點的太陽和我……的眼睛送給你。”

齊硯風唇邊浮起一抹笑,點開附照,橙紅的旭日和炫目的霞光占據了圖像的大半部分,任情的左眼出鏡,亮如琉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