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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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出來的時候,任情把烤架上的東西都吃了個精光,她用紙巾擦了嘴,便着手清理殘局。
齊硯風把燒烤設備退還給管理人,牽起任情右手包在掌中,拉着她向海邊去。
夜涼如水,晚風凜凜,游人三三兩兩分布在沙灘上,喁喁私語聲無休無止,頭頂上一串昏暗的電燈泡,放眼望去,像一條蒼黃的長龍。
任情忽而俯下身,掬起一捧海水潑向齊硯風,齊硯風堪堪躲過飛來的液體,聲腔透着一絲笑意:“別鬧。”
任情嘿嘿地笑起來,須臾,她似是想起什麽,問:“你有告訴你爸媽我的存在嗎?”
“有。”
她神色透出些許緊張,話語幾乎消失在風聲裏:“他們說了些什麽?”
齊硯風輕描淡寫道:“沒說什麽,就是問我以後我們結婚了打算在哪個城市住。”
聽見“結婚”二字如聞蟲豸,任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說:“這樣啊。”
齊硯風早已猜到她的反應,沒再作聲。
兩個人在海邊漫步,晚風緊一陣緩一陣,月如圓盤,星鬥滿蒼穹。
經過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時,驟然傳來滴的一聲,不知是誰的電子表發出的。齊硯風和任情對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回了酒店。
海景房的裝潢雖豪華,卻只有一張床。同床睡無法避免,任情心知齊硯風不會亂來,捏着睡衣悠哉游哉到浴室沖澡。
十幾分鐘後,任情從浴室出來,摸着濕濕的發尾晃到床邊,把自己往床上一抛,惬意地打了個滾。
齊硯風蹲在行李箱前,一邊拿出一件幹淨的襯衫,一邊說:“我的上司剛才打電話給我,讓我明天下午就回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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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動作一頓,一口悶氣哽在喉嚨,好半天才緩過來:“……你們公司真是應了那句‘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畜牲用’。”
一轉念,想到加班也許有高額加班費,任情順口問道:“男朋友,你的月薪是多少?”
齊硯風站直身體,笑微微問:“你想知道?”
任情抱着枕頭猛點頭。
“不多,夠用。”他丢下簡短的一句話就進了浴室。
任情嘁了一聲,拿起櫃頭的手機玩游戲。
水晶吊燈灑下一片白光,室內宛若白晝,浴室那邊傳來清晰的水流聲,這個時候,任情突然緊張起來,盡管她相信齊硯風的為人,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想到這兒,臉頰便火辣辣的,好像被人迎頭重重扇了一巴掌。
坐立難安之際,她倏然聽見喀嚓一聲,随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溜入耳中。任情渾身僵硬得像一塊漢白玉大理石,木呆呆坐着,目光無法遏制地飄向齊硯風,後者裹得嚴嚴實實,除卻腦袋,就只露出一截頸項。
“還不睡?”齊硯風把額前的頭發往後一掠,視線似有似無落在她身上。
任情結結巴巴說:“你、你先睡吧……”
齊硯風點頭,垂手打開臺燈,又走到門邊将吊燈的開關關上。
他回到床邊坐下,柔軟的床頓時微微下陷,任情僵屍一樣坐着,餘光瞥到齊硯風背對着她躺下,她悄悄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的同時又感到些微失落。
那熟悉的薄荷氣味像無形魍魉纏上來,任情深深地吸氣,鼻端盈滿清冽氣息,她自言自語道:“到底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沐浴露……”
無人回應她。
任情想到某種可能,一驚一乍問:“難道你不用沐浴露用肥皂?”
“你究竟睡不睡?”齊硯風忍無可忍,翻過身來盯住她。
任情心裏敲鑼打鼓響個不停,摸了摸鼻尖,眼神飄忽不定:“……睡。”
啪一聲,臺燈被關掉了,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任情猶如一顆水滴緩緩下滑,枕着枕頭直挺挺躺在床上,雙眼牢牢望着天花板,過了一會,意識逐漸渙散起來,她閉上眼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任情微微睜開眼往窗外一看,天光大亮,枕畔空無一人,她神智立刻清醒,一骨碌坐起身來,穿上衣服下了床。
茶幾上放着一份西式早餐——奶酪三明治、一杯牛奶和一小碗水果沙拉。
齊硯風端坐在沙發上,手拿一杯白水正喝着,就聽任情哈欠連天地問:“昨晚你睡得好嗎?”
齊硯風把水杯往邊上移了移,說:“很好。”
雖是這樣說,但昨晚齊硯風睡得并不好。任情的睡相不是一般的差,睡着睡着便靠向齊硯風那邊,一個勁他身上蹭。齊硯風撩開她的手翻個身繼續睡,誰想沒過多久,任情像八爪魚一樣又黏上來,如此往複。齊硯風并未一夜沒合眼,可睡得實在不安穩。
任情去浴室刷了牙洗了臉,回到齊硯風跟前,在他對面坐定,不聲不響地吃早餐。
齊硯風下午就要上班,計劃被打亂,只能提前回家。吃完飯,他們收拾行李下樓來,到前臺退了房,便出了酒店。
他們正朝停車場踱去,兩個男生由遠至近走來,其中一個原本垂頭喪氣,見到任情忽然綻開笑容,幾步沖到他們面前,興奮地詢問道:“請問你們是開車來的?”
齊硯風觑見他拿在手裏的耳機,認出是昨晚那個男生,淡淡地“嗯”了聲。
那耳機男仿佛看見了救星,目光炯炯望着他,一張嘴好似豌豆射手開合不休:“我們的車輪胎破了,老大叫人修去了,我們幾個等了一個多小時只等到一輛空出租車,車上只有兩個位置,就讓女生坐了。剩下我和他……”耳機男指了指身後的同伴,“郊區打車又不方便,你們能不能帶我們一程?”
他的語速起先極快,說到最後慢下來,任情聽了個大概,覺出他有蹭車的意圖,秀氣的眉毛聚在了一起。
齊硯風瞟一眼耳機男和他同伴的身形,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到市區就行?”
年輕男生忙不疊點頭。
車主都同意了,任情即便有些不滿也不好再說什麽。
一行人到了停車場,逐一将行李放進後備箱,打開門坐上車,耳機男東摸摸西瞧瞧,不住喟嘆“這輛車好大”。
他同伴道了句“謝謝”就沒再說過話,男生把耳機放在膝蓋上,拍拍朋友的肩膀解釋道:“他是宅男,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
齊硯風沒接話,任情見狀只好禮貌性地“哦”了一下。
汽車一搖一晃發動,車廂內的氣氛陷入寧靜。
任情剝開一顆白巧克力送進嘴裏,又聽耳機男說:“我和他是在游戲裏認識的。”然後便說起他們五個人是如何機緣巧合湊到一塊,又是如何将關系發展到線下。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任情專心咀嚼着巧克力,随口說:“五個人能組個固定隊打本呢。”
齊硯風一哂,不着痕跡看了任情一眼。
他們本來就不熟,任情又不會接話,耳機男嘴唇蠕蠕動着,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便幹脆閉上嘴。
即将到達市區時他們下了車,臨走前還不忘齊聲道謝。齊硯風把任情送回家,便去了公司。
整個辦公區只有陳旭一個人,他正佝偻着腰将平常喝水的玻璃杯裝進一個黑色背包裏。
他辦公桌上空空如也,幹淨得仿佛被洗劫過,齊硯風遲疑了一下,銳聲問:“你在幹什麽?”
陳旭聽見動靜頭也不擡:“忘了告訴你一聲,我辭職了。上個月就遞交了離職申請書,拖到前天才批準。”
“為什麽?”齊硯風移步上前,語氣平淡辯不出心情好壞。
陳旭撓了撓頭發:“也不是故意瞞着你,年初我就有這個想法了,那個時候你還沒進輝贏。我之前是隔壁項目組的,游戲上線時完全沒有齊心協力完成一個項目的成就感,一群人根本不具備團隊精神,共事幾年,彼此的關系還像陌生人一樣。項目沒盈利就指責同伴,而不是想辦法改進。我也快三十了,不想一輩子給別人打工,就辭職創業咯。”
陳旭邊說邊收拾東西,擡頭正撞上齊硯風的目光,咧嘴笑道:“幹嘛這麽看着我?”
齊硯風揚唇一笑:“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在我剛來輝贏的時候帶我熟悉新的工作環境。”
陳旭爽朗地大笑:“我人好,不用謝。”他拉上背包的拉鏈,從兜裏摸出煙盒點了根香煙,“要是你以後不想在輝贏幹了,歡迎來找我,我不保證高薪,但保證絕對不會奴役你。結婚了別忘記叫我去喝杯喜酒。”
齊硯風說:“一定。”
陳旭把煙銜在唇間,拍了拍他的右肩代替矯情的告別,像學生一樣把包往肩上一甩,離開了偌大空寂的辦公室。
齊硯風回頭望了望他的座位,椅上空如許,只殘留着淡薄的煙草香。
這篇文不會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