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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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情處理完這天的工作,窗外暮色正濃,天幕一片錦繡雲彩,玻璃幕牆猶如鱗片般流光閃爍,光可鑒人的玻璃窗映現着屋內憧憧人影。
任情将文件鎖進抽屜裏,拿着提包下樓。
走出公司,就見一輛汽車遠遠停在臺階下,流線型車身,線條淩厲不失美感。齊硯風歪倚着車門,手裏提一盒蛋糕。
任情幾步奔到他面前,接過蛋糕,邊拆開精致的包裝盒,邊盈盈笑問:“為什麽今天會買蛋糕?”
“路過一家新開的店,我看到有很多人排隊,閑着沒事就去買了。”尾音落入空氣,一只手便伸到齊硯風嘴邊,他望了眼塑料叉子上的那塊抹茶蛋糕,微微彎下腰咬了一口。
“好吃嗎?”她眼睛清澈有如一汪湖泊,倒映着他的面容。
齊硯風客觀地評價:“太甜了。”
任情挖了一勺塞進嘴裏,舔了舔嘴角,反駁道:“味道剛剛好,不甜也不膩。”
她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正要鑽進車內,視線掠過斜前方赫然發現吳姣正站在那裏,直盯盯看着齊硯風,臉上的笑容古怪得很。
吳姣眼珠一轉就對上了任情的目光,下一秒,她筆直地向他們走來。
“任情就是你的女朋友?”吳姣笑嘻嘻擡手,狠狠捶了一下齊硯風的右肩,一副長輩的語氣說,“我們認識那麽久,幹嘛一直瞞着我?”
齊硯風幾不可見地攏了攏眉峰,他的确很早就認識了吳姣,但他和她的關系并沒有親密到交了女友也要向她彙報,也十分反感這樣的肢體接觸。
他知道任情和吳姣同一個公司,之前也見到她們一同走出來,想來她們是同一個部門的。
因此,他簡略地向任情介紹:“吳姣,我爸同事的女兒。”
任情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說吃醋也談不上,齊硯風冷淡的反應足以說明他與吳姣的關系明顯沒有後者說得那樣好,齊硯風也不是那種有一堆紅顏知己姐姐妹妹整日被朱粉美人包圍的男人——但她還是有些不爽,吳姣明知她是他女朋友,還故意作出這般熟稔的姿态給她看,那一捶究竟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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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下屬,任情固然尊敬吳姣,可尊敬歸尊敬,在她眼裏,還是齊硯風更重要。
任情重又回到齊硯風身旁,把蛋糕遞給他,悶聲說:“我想回家再吃。”她轉過臉,面向吳姣,略帶驚訝地說,“沒想到吳主管認識齊硯風。”
“回家”二字像根刺不容推卻紮進吳姣心裏,她深深地看了齊硯風一眼,調轉視線直視任情,擺擺手說:“我也沒想到你的男朋友居然是他,我看着他長大的,他這個人不太好相處,性格又悶,你追他一定費了不少勁吧?他要是——”
“是我追她。”齊硯風忽而截斷話鋒。
吳姣愣了愣,嗤地一笑:“看不出來呀。”她目光在他們之間打了個轉,“既然都認識,那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們吃飯?”
齊硯風微笑說:“抱歉,我等下要加班。”說完,他徑自開了車門,矮身坐到駕駛座上,啪一聲将自己關在車裏。
車外兩個女人彼此打量一陣,任情抿了抿唇,歉然道:“吳主管,我們先回去了,下次我們請你吃飯。”
吳姣一口應下:“行,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們什麽時候有空就給我打電話。”
任情點點頭,踱到另一邊上了車。
待她系了安全帶,齊硯風踩下離合器,汽車迅速彙入湍急的車流中。從後視鏡裏看到吳姣仍然站在原地,她的身影逐漸縮小,直至再也看不清面目。
任情拿起蛋糕,叉起裝飾用的草莓送進嘴中,一面吃一面盯住齊硯風:“你和吳主管是怎麽認識的?”
“我父親和她母親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視野前方的信號燈一跳,齊硯風降下車速,簡明扼要地解釋,“共同的同事請他們吃飯,我那天正好放假在家,我媽就把我也帶去了。吳姣也在。”
任情“唔”了一聲,狼吞虎咽吃完了蛋糕,味蕾上好似澆了層蜜汁,甜得發膩,她躊躇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發問的沖動:“你覺得吳主管是個什麽樣的人?”
齊硯風神色淡淡:“我不了解她。”
任情手托住尖削的下颌,隽秀的眉眼對着黧黑的天,娓娓地說:“她是個很優秀的人,不過,男人可能會認為這一類的女性太強勢。”她忽然扭頭瞟他一眼,“我覺得,她對你有好感。”
齊硯風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
“為什麽?”任情兩手撐在座椅上,軟着腰肢探身向前,臉頰幾乎挨到他肩膀,不停地眨巴眼。
齊硯風莞爾,反手捏了捏她下巴:“直覺。”
任情拂開他的手,縮回副駕駛座上,沒有脊梁骨似的懶懶靠着椅背:“每個人表達喜歡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喜歡你就欺負你,而有的人是不求回報默默奉獻,也有大膽追求的,比如我。”
齊硯風回想了一下,唇邊笑容不斂:“你有追求我?”
提前往事,任情就羞惱不已,憤憤道:“你少裝傻!我又是涎皮賴臉地叫你幫我畫像,又是請你看電影,這不叫‘追求’?連‘喜歡’都是我先說的,很吃虧的好嗎?”
“這也算?”他低笑,見信號燈跳到綠燈,重新發動汽車,“太委婉了。”
任情輕哼一聲,續說道:“你以前被吳主管拍過肩膀嗎?”
“忘了。”
任情瞪圓了眼,猶如一只炸毛的貓:“忘了?!你自己是否被人吃過豆腐都不記得?”
齊硯風但笑不語,任情觑着他俊逸的容顏,不滿地說:“看來以後我要把你看緊點,好不容易才追到手,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出現一個紅顏知己把你拐跑了。我這個人可是很小心眼的,我才不相信男女之間存在純潔的友情,什麽‘紅顏’、‘藍顏’,都是出軌後備軍。”
齊硯風眉宇間浮現出一絲無奈,正想開口,任情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人是“媽”,任情一接聽便問:“媽,你有事?”
電話那頭的宋慧珍中氣十足,揚聲說:“我早上在菜市場碰見了劉家那嬸子,她說你和一個男人同居了。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任情滿不在乎:“沒告訴你,你不也知道了嗎?你的信息網遍布全球。”
宋慧珍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一聽見這話立刻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你和他認識才多久?一年都不到就同居?”
即使她和齊硯風認識的時間超過一年,宋慧珍也未必會同意他們同居,說到底時間不過是借口,就像女生以“學業”為借口拒絕不喜歡的男生的追求一樣,挽救男生可憐的自尊——當然,母親不見得會在意她的感受,必定是在哪兒聽了些風言風語,以為齊硯風是什麽不正經的男人,才氣勢洶洶打電話質問她。
江朝雨雖性情乖戾,但從不說人閑話,估摸着那個“劉家嬸子”就和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看到他們同進同出就向母親告狀。
任情撇撇嘴,越發不耐:“那個女人今天管我的閑事,說不定明天就在背後說你的壞話。”
她不僅不認錯,還反過來指責別人,宋慧珍氣得渾身亂顫,聲量立時高了三分:“人家好心告訴我,你還說別人的不是!你一個女孩子這麽不自重是想氣死我?!”
齊硯風坐在一旁将她們的對話全數聽進耳中,一手握着方向盤,将另一只手伸向任情,壓低聲音說:“把手機給我。”
任情搖搖頭,說了句“你專心開車”,便對宋慧珍說:“宋女士,現在已經不是女人必須裹小腳的年代了。況且,你和江文賢不也未婚同居過嗎?我到底哪裏不自重了?”
宋慧珍一噎,随即粗聲粗氣吼道:“我和老江能跟你們一樣嗎?!”她清了清嗓子,“你什麽時候回家?”
“待會就回來。”任情警覺地問,“你問這個幹嘛?你在我家?”
宋慧珍鼻子裏哼了一聲,直接撂了電話。
任情心煩意亂抓了抓頭發,把手機放進皮包裏,皺着眉說:“我媽有大門的鑰匙,現在很有可能就在我們家。”
“所以,我們是不是該考慮買一套自己的房子了?”齊硯風笑着看任情一眼,握了握她的左手,“別緊張,有我在。”
任情端坐在椅上,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笑。她不知道那個女人在宋慧珍面前說了什麽,但絕對不是什麽好話,她母親耳根子軟又固執,難聽的話先入為主,想扭轉母親對齊硯風的印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漸漸暗了,路燈一盞盞亮起,黃澄澄的燈光如水,從這頭流向城市盡頭。
汽車徐徐駛入小區,還未開到停車區,便見一對中年男女立在花園小徑路口,任情目光向他們一掠,是宋慧珍和江文賢。
齊硯風也看到了他們,踩下剎車,汽車熄了火,他轉頭迅速瞧了任情一眼,推開門下車。
宋慧珍與江文賢并肩站在兩米外的地方,瞧見女兒一下車就主動抱住男人的胳膊,眉毛一聳,怏然地搖了搖頭。她不認得汽車的品牌,仔仔細細把齊硯風打量了一番,看他穿一身黑色西裝,身量高瘦,後背挺得筆直,頭發也不像一些小年輕那樣染成黃毛,看着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男人,不由稍稍安下心來。
江文賢溜一眼車标,銳利的目光又掃向齊硯風腕間的手表,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笑。
待他們走近,江文賢平和地問道:“你們還沒吃晚飯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坐?”
任情望了望板着面孔的宋慧珍,挪開眼看向江文賢,甜甜地叫了聲“叔叔”,笑着答道:“他晚上要加班,時間可能來不及。”頓了一下,她補充一句,“他叫齊硯風,是我的男朋友。”
宋慧珍順着話頭問:“齊硯風是吧,你和任情什麽時候同居的?”
齊硯風微微笑着說:“這裏風大,伯父伯母,我們先上去聊吧。”
江文賢還未開口,宋慧珍就把下巴一擡,銳聲說:“不了,我就是過來看看任情。你待會要加班?”雖是問齊硯風,一雙眼卻定定地看着任情。
任情被她看得心亂如麻,煩躁地說:“剛才不是說了嗎。”
宋慧珍有心要在齊硯風面前作出長輩的樣子,橫眉怒目呵斥道:“沒問你!”
任情一言不發地別開臉,不自覺用力攥住齊硯風的手臂,指甲幾乎陷進西裝光滑的布料裏。
臂上傳來一絲輕微的痛意,齊硯風安撫般地握緊了任情的手。
江文賢見狀想打圓場,無奈搜腸刮肚想不出合适的措辭,他在商場中摸爬滾打二十年,但膝下無子女,處理家務事的經驗為零。他認為父母不應該過多地幹涉子女的生活,但宋慧珍要來見見任情的男朋友,他也無法阻攔,只好陪她一起過來。
眼前一對年輕男女的手像交頸的天鵝般緊握在一起,宋慧珍心中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她注視着齊硯風,放柔語氣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倘若直言是游戲公司的場景原畫,宋慧珍未必懂得是什麽意思,齊硯風想了想,說:“美術方面的,目前在一家游戲公司工作。”
宋慧珍聽到“游戲公司”四個字眉頭一皺,在老一輩人眼裏,游戲是導致學生荒廢學業的罪魁禍首。因而宋慧珍武斷地在心中認為齊硯風這份工作不是什麽正經飯碗,但想到他和任情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就不便多說什麽,只似懂非懂地“哦”了一下。
“你傻站着幹嘛?”宋慧珍手肘捅了捅江文賢,“在家裏經常念叨任情,現在見了面又一個字都不說。”
江文賢心知宋慧珍無話可說才将他拖出來,幹笑了兩聲,向齊硯風點了點頭:“既然你工作忙,那下次再聊吧。”他沖任情一笑,“時間不早了,我和你媽就先回去了。”
任情與齊硯風對視一秒,齊聲說:“嗯。”
中年夫妻轉過身朝外走,一眨眼,背影就消失在斑駁樹影裏。
齊硯風開車回了公司,任情獨自上樓,剛邁進屋,手機鈴聲便傳來,她拿出來一看,是宋慧珍打來的。
任情按下接聽,疲憊地問:“您還有什麽事?”
“齊硯風知道老江是做什麽的嗎?”宋慧珍問。
“不知道。”任情忍着一腔惱意,竭力用平淡的口吻說,“媽,你問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以為齊硯風圖江文賢的錢才會跟我在一起?他的心思可沒你想得那麽迂回。”
宋慧珍心虛地咳了一下:“我就是随口問問。剛才當着他的面不方便說,怕傷他自尊,在游戲公司做事根本沒前途——”
“他的工資是我的五倍不止。”任情打斷她的話,“車是靠他自己的能力買的,沒用過他父母一分錢。他也說過,買房的錢不用我擔心——這樣說你可以安心了?我工資不如他高,他從來都沒有嫌棄過我,而我不是因為他會賺錢才和他在一起,也不是為了一套房子而把自己賤賣給他,我喜歡他這個人,與他的工作毫無關系。”
她語速極快,機關槍似的突突突說了一通,宋慧珍聽得有點蒙,她原以為任情不過是聽從她的話找個對象談談累積經驗,沒想到任情是認真的。
她态度如此堅決,宋慧珍賭氣似的說:“算了,這件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行了吧?”
嘟一聲,通話結束。
任情想,希望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