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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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病房,賀蕊扶着齊東林在床上坐下,齊東林端起水杯潤了潤嗓子,向任情道:“你們也回去吧。”
任情紮着馬尾,穿黑色大衣,發梢幾乎與衣服融為一體,恍惚間聽到齊東林讓他們也回去,不由震了一震,愣愣地望住他。
齊東林和顏悅色道:“不能因為我這個老頭子耽誤了工作,陪了我二十多天也夠了,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回去吧。”
任情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邁到齊硯風身旁,正要說話卻被齊硯風一把抓住了手:“那我們就先走了,下個月休假再回來看您。”
齊東林捶了捶左腿,笑道:“你們下個月來的時候,我也許已經完全康複了。”
齊硯風垂下眼簾,一句“保重身體”在唇舌間逗留,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沉默地拉着任情往外走,任情匆匆忙忙向兩位長輩說了聲“伯父伯母再見”,衣擺似魚尾一般在空中一蕩,便再也尋不見蹤影。
齊東林慢悠悠嘆了口氣,遂了他的意他卻有些惆悵,不久前還說要留在這裏的人現下走得卻比誰都快。
“藥在這裏,自己吞了。”賀蕊将藥盒和一杯水擱在桌上,揣着那張銀-行-卡出了病房。
在拐角處追上他們二人,賀蕊拉起任情右手,把卡放到她手上:“這卡裏的錢不多,你拿着去買幾件衣服或者買件首飾,來了這麽久,連一頓合胃口的飯也沒讓你吃上,怪不好意思的。”
看清手裏的東西,任情仿佛被燒紅的木炭燙了一下,立即往回推,她對繁冗禮俗有着無意識的抵觸,又擔心駁了賀蕊的面子叫她心裏不舒坦,語無倫次地說:“伯、伯母,不用,我自己會買的,這錢您還是拿回去吧……”
“兩個人都是這樣!”賀蕊耐心早已耗盡,氣沖沖瞪了旁觀的齊硯風一眼,猛地把那張卡塞進任情大衣的口袋裏,拔腿就走。
任情拿不定注意,幽幽地看向齊硯風,齊硯風歪頭看了看她,說:“收下吧。”
“那給你。”任情秀氣的眉毛聚攏成一團,朝他伸出手,“放在你那裏。”
齊硯風兩手插在褲袋裏,掉過身邁腿向前去:“這是我媽給你的,你自己拿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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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抛皮球似的推來推去,任情不禁遷怒于所謂的傳統禮節,心說這種禮節就應該和裹腳布一樣被廢除扔掉。
他母親想到了這一點,宋慧珍想來也不會忘記,她若是還回去兩手空空回到闕城,被宋慧珍知道了,對齊硯風及他家人的印象定會大打折扣。
銀-行-卡硬邦邦硌着手心,任情頭一次覺得錢也這般燙手。
離開醫院,二人回家做了一頓簡略的午餐,午飯後他們靠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便起來收拾行李回闕城。齊硯風輕裝簡從,任情拎着偌大的行李箱來,又拎着行李箱回去。
窗上映着個白陰陰的太陽,外面寒風料峭,車裏溫暖如春。風口嗡嗡地送來暖氣,面頰嘴唇被陣陣暖風烘得發幹,任情靠着座椅盹了會兒,口幹舌燥醒來向窗外看去,發現已經到了闕城市區。
回到熟悉的城市,原本被抛之腦後的困惑再次浮上心頭——他前一天還問自己如果留在岱城會不會生氣,今天卻和她一起回來,思來想去只可能是他父親跟他說了些什麽,讓他改變了主意。
任情偷偷瞄他一眼,想問問又作罷,都是成年人,他自有他的打算,她會考慮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萬事都詢問得那麽清楚,換作是她,只會覺得兩人的關系太緊密,沒有私人空間,不如不問。
車子忽地一停,任情身軀慣性地前傾,下意識攥緊了安全帶。
車停在路邊,附近皆是高聳入雲的寫字樓,窗外車水馬龍,任情揉了揉朦胧的雙眼,問道:“怎麽了?”
“我有事,你在車裏等我一會。”說完,齊硯風便下了車。
冬風蕭蕭,刀子一樣割在皮膚上,商場外貼的海報脫了膠,半截粘在牆上半截在風中搖搖蕩蕩,齊硯風裹緊大衣快步走進旋轉門,向珠寶區去。
玻璃櫃臺陳列着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一個穿套裙的女導購上前招呼,得知他不是買來給自己戴,便從櫃臺裏取出一個淡粉色戒指盒,遞到齊硯風面前盈盈笑着說送女友很合适。
那晶光四射的鑽戒嵌在黑色絨布裏,齊硯風略略看了看,視線落到另一側,在一片珠翠寶石中選了一根鉑金項鏈,款式典雅大方,纖長銀鏈綴着顆水滴樣式的鑽石,再無其它裝飾。
齊硯風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遞給導購員,說:“就要這個。”
“好的。”導購員滿面春風。
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齊先生”,轉過頭一看,是宋源川。
向他身後望去,吳姣立在距他們兩米左右的地方,仿佛沒有看見齊硯風,低着頭與導購員悄聲交談。
一月份的天氣,宋源川只穿着三件套薄西裝,款式中規中矩,罕見地梳着大背頭,烏光油亮的頭頂打了發膠,面色隐隐透出喜氣。
“我和吳姣下個月十四號晚六點在艾達酒店辦婚宴,還請齊先生一定要來。”一開口倒也是喜事。
齊硯風一面接過導購遞還的銀-行-卡,一面淡色說:“恭喜。如果那天不加班的話,會來的。”
宋源川不卑不亢地道謝,又聽齊硯風問:“可以攜帶家屬嗎?”
“當然可以。”宋源川忙不疊點頭,無論這家屬指的是父母還是女友,都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
齊硯風瞥了眼他無名指的男士戒指,不動聲色地別開目光。
他提起裝有首飾盒的紙袋向外走,即将步出商場時,一直緘默的吳姣冷不丁出聲喊住他。
“伯父身體好點了?”吳姣挽着宋源川臂膊走上前來。他們俱是高瘦的身量,相貌出挑,在外人眼裏登對至極。
齊硯風勉力應付道:“多謝關心,我爸身體好多了。”
“源川剛才跟你說了吧,我們下個月辦婚宴,”吳姣撥弄了一下斜分的劉海,聲線輕而柔,自己都未察覺,“你會來吧?”
宋源川聽得有些不适,斂了笑說:“齊先生說他有空會來。”
掃見淺藍色紙袋裏的同色禮盒,吳姣唇角勾起一抹弧,語聲輕得幾不可聞:“任情呢?她來嗎?那天正好在休假,她總該有空吧?”
齊硯風推開旋轉門:“我回去問問她。”
一走出商場,烈風一個勁往衣領灌,這時約摸四點的光景,半邊太陽藏匿在雲間,雲縫裏漏出一線虛薄的光輝。
齊硯風大步流星走到汽車旁,敲了敲車窗。車窗徐徐降下,露出一雙霧沌沌的眼,他把紙袋從窗戶遞進去:“送你。”
等齊硯風回到車上在駕駛座端坐,任情已經拆開了包裝,對着盒裏的項鏈發愣。
“為什麽突然送首飾給我?”她眼裏是掩不住的高興,如獲至寶。
齊硯風不答,只說:“我們還沒有結婚,戴戒指太搶眼,只好先送你項鏈。”
任情抿了下唇,偏過頭梗着脖子把首飾盒推向他,半是命令半是央求:“你幫我戴。”
齊硯風聞聲一笑,從盒子裏拿出那根項鏈,撩開她馬尾小心翼翼為她戴上。
那顆晶瑩剔透的鑽石陷進她鎖骨間的凹處,如精工鑿刻的幽谷,有人稱之為“博斯普魯斯海峽”,羅曼蒂克到極點。
她穿一身黑,頭發用皮筋歪歪束起,肌膚白得幾近透明,淡藍色的血管依稀可辨。
齊硯風不由傾身靠近她,見她唇間泛着瑩潤光澤,忽而停住:“你塗了唇膏?”
出門前忘記帶礦泉水,兩個多小時滴水未進,嘴唇不免有些幹燥,任情趁他下車去買項鏈時塗了唇膏——只是像賈寶玉那樣愛吃女人唇上胭脂的男人實屬稀有,方才還可潤唇的唇膏在此刻顯得非常多餘。
任情面紅耳赤嗯了一聲,窘迫地撫摸着頸上的項鏈。
齊硯風笑了笑,沒再繼續。
大風嗚嗚刮着,未曾停下片刻,汽車一搖一晃地發動,往前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