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康瑛沒回答小夥計,又撈了片桂花糯米藕,大口吞下。
她一人站在大圓桌前悶聲大吃着殘羹剩菜,這場景着實詭異。這小夥計越看越怕,怯生生地又問了句,“康小姐,大跑堂讓我來收拾桌子,接下來這兒還有個家宴,客人馬上就要到了......康小姐,要是吃飽了,我就送您下去吧?”
“吃飽了!”
肚子飽了,心也就踏實了點,康瑛終于想起了小夥計,笑眯眯朝他開口問,“咱們店裏有月餅嗎?我想吃一塊。”
你不走就不走,居然還點起菜來了!小夥計委屈得臉色發白,支支吾吾說,“康小姐先跟我下去吧,這間包房要收拾,客人馬上來了。”
“好,我這就下去,你別忘了,給我拿塊月餅過來啊。”康瑛繼續樂呵呵地說,随他朝門外走去。
“好嘞!”小夥計終于松了口氣。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怎麽還沒收拾好?後廚都忙得焦頭爛額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偷懶!!!”
人還未到,呵斥聲倒是首先飄進了二樓包間,剛聞那人聲,康瑛身邊小夥計的臉又白了。
康瑛皺眉,問了聲,“誰啊?”
一個吐沫橫飛的彪形大漢迅速出現在康瑛眼前,劈頭蓋臉問道,“康小姐,宴席散了,就連康老板都親自忙起生意了,您怎麽還不走?”
他說話時典型的鼻孔瞪人,聲音故意拖得又長又重,陰陽怪氣的令人生厭。
小夥計在康瑛身後小聲提醒說,“這位是陵城桃源居分店掌櫃的大侄子,我們店裏的大跑堂,專管我們底下打雜夥計的,名叫胡良辰,人稱胡哥,平日就愛對我們大呼小叫的。”
就一個跑堂的,至于這麽嘚瑟嗎?
康瑛将這胡良辰打量了番,客氣地笑了一下,“胡哥,您也不瞎,沒見我正朝外走麽?小夥計一直在催促我離開,就是想趕緊完成他的本職工作收拾好桌子,所以您也別怪他了。再說大過節的,開開心心,你是講理的人,不至于動怒,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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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繼續呵斥,怕是莫名其妙背上了又瞎又不講理的黑鍋,胡良辰被噎得屁都放不出來,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死死瞪着康瑛,就像要幹仗之前的迷之僵持一樣。
最後還是他身後帶來的那一行客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位慢悠悠地說,“年輕人,火氣旺,都讓一步,和和氣氣地過節,小胡,你趕緊讓人把桌子收拾了,我們好進來坐下。”
說話的是個老太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胡良辰更尴尬了,最後瞪了一眼康瑛,接着一面催那小夥計收拾包間,一面轉身招呼客人去了。康瑛也識趣,側了個身不再擋着路,閃到一邊讓客人們先走。
就在這時,她突然瞥見一個高個子年輕人,正攙着剛才說話的那小老太太迎面而來,那年輕人特意弓着腰,十分乖巧地湊在小老太的耳邊說,“奶奶!還是您說的在理!”
靠,這不李是知麽!康瑛瞬間慌了,又朝角落裏躲了躲。
“康瑛?”
瞅見躲在一邊正讓出過道的康瑛,李是知也沒多想,随口就把名字給叫了出來。
先看到他的人是她康瑛,先開口寒暄的卻是李是知。康瑛心頭有點尴尬,立刻裝作一副剛注意到他的樣子,擡起頭望着他說,“是李先生啊,你們一家過來吃飯的?”
“是啊,”李是知笑眯眯地回答,又看了眼他正挽着的老太太,十分自然地說,“我奶奶愛吃桃源居的蟹釀橙,每年這個季節都惦記這口。”
蟹釀橙是這個季節的一道當地名菜,也是桃源居本季的招牌之一。
這道菜原料很簡單,大閘蟹、橙子,都是當季食材。把橙子頂部切開,挖去果肉,留些汁水在其中,再放入大閘蟹的蟹黃、蟹肉,并把肥肉丁、馬蹄和蛋液混入其中,佐以姜末、酒、醋等調味料提鮮,蓋上橙子頂部入鍋蒸制,即成。
這道菜康瑛以前只是聽說,卻從未親口嘗過,想着橙子的清香和螃蟹的鮮美,剛填飽的肚子似乎又騰出了一點空間。
老太太耳朵不靈,歪着鬧袋大聲問李是知,“留兒,你們在說什麽啊?”
康瑛心頭一動,想必李是知的小名叫留兒,可愛。
“奶奶,我們在說啊,”李是知弓下去在老太太耳邊慢悠悠地大聲說,“這家店的蟹釀橙好吃!”
“啊,蟹釀橙啊,那是當然,咱們趕緊進去坐下吧!”老太太瞬間笑成一朵花,抓着李是知的手美滋滋地念叨着。
李是知攙着老太太走進包間時,回頭看了一眼康瑛,朝她笑了笑,笑容意味不明,康瑛也懶得琢磨其中的意義,迅速回了個假笑給他。
走在祖孫身後,是個白皙溫婉的婦人,身邊還帶了個小丫鬟。婦人的眼睛和李是知很像,卻是一臉疲态,康瑛估摸着她應該是李是知的母親,婦人身後還跟了幾個李家的其他親屬。待他們悉數走進包間,門從裏面關上,走道上的康瑛再次被孤零零隔絕開。
她聳聳肩,還在回味剛才李是知的笑臉,心說可千萬別在意,嘴角卻泛起了笑意。
康瑛蹦蹦跳跳下了樓,開開心心找剛才那小夥計讨月餅去了。
臨近晚間,桃源居總店的生意愈發火熱,連縣令大人一家都慕名而來,可把康老板累壞了,他像個陀螺一樣在酒樓上下轉來轉去,陪笑招呼寒暄。
好容易得個空隙喘口氣,康老板卻在角落裏瞅見了女兒康瑛。
他走過去,才發現自家女兒正吧嗒吧嗒吃着酒樓這日為客人免費提供的桂花糕,那專注的神态像極了他早已和離的第一任夫人。
康老板朝女兒喚了聲,“瑛兒!”
聽見有人叫她,康瑛擡起頭眨眨眼,眼珠烏黑溜圓,嘴角還帶着桂花糕的渣渣。康老板心一軟,語氣帶着點責備,卻是無比寵溺地對她說,“瑛兒,天要黑了,趕緊回家吧!”
康瑛笑嘻嘻地沖康老板說,“爹,酒樓的點心真不錯,點贊。”
康老板不知道點贊為何意,不過看着女兒活潑可愛,也打着哈哈跟在後面附和。
毫無靈魂的嘻嘻哈哈,康瑛默默想着繼續假笑,轉眼瞥見二樓包房下來一行人,正是李是知一家,瞬間眼睛都亮了。
康老板這頭還在吩咐車夫送康瑛回家,一不留神女兒卻從他眼皮底下溜得無影無蹤。
*** ***
李家離開酒樓時,康瑛跟在後面喊了聲,“李是知!”
聽到聲音,他很快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康瑛。她一身紅衣,正站在酒樓門口大紅燈籠底下,溫暖的光照從她頭頂照在身上,整個人都是暖暖的,像一團跳動的小火苗。
李是知停下腳步,和家裏人說了些什麽,又拍拍老太太的手,将老太太交給身後的婦人,這才轉身走回了酒樓門口。
他走到康瑛跟前,低頭問她怎麽了。
康瑛揚起頭,直直盯着他的臉,笑着打趣說,“李先生今天是怎麽了?突然對我這麽上心。”
李是知面露尴尬,依舊和氣地笑着,簡短說了一下在省城找到餘淑的事,又對康瑛當時提供的幫助表示感謝。
解釋完畢,他頓了頓,又說,“那天多虧了你提供的線索,當天晚些時候我便在市中把餘淑給找着了,考慮到餘家着急,我便帶她連夜回了桓城,沒來得及當面同你道謝。”
依舊是教科書式客套的措辭。這種措辭,第一次聽生氣,第二次聽可笑,第三次聽已經麻木了。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聽這種客套話的康瑛敷衍地點了下頭,随口提出要求,“你能送我回家嗎?”
“啊?”猝不及防,李是知驚,想了想,而後又說,“好。”
康瑛笑,“那我們走吧。”
夜色中前行,李是知走在她右邊,兩人之間隔了一只胳膊的距離。康瑛心裏清楚,李是知答應送她回家,包括這日從頭到尾的被他包裝成親切的客套,全是因為自己在省城幫過的那一點忙,而且這破忙,還和餘淑有關。
透過現象看本質,康瑛并沒有很高興,可她的右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想伸過去,拉住他的手。
打住!康瑛默默把右手攥成一個拳頭,偏過頭問他,“你的乳名叫留兒?”
在酒樓裏,她聽到李是知的祖母這樣喚他。
李是知聽到這個稱呼立刻笑了,盯着腳下自己被拉長的影子說,“是啊,我娘身體一直不好,懷我的時候心驚膽戰的,家裏就給還在她肚中的我起了這麽個小名,為的是留住這個孩子。”
康瑛笑着誇口說,“留兒,所以你不但平安留下,還生得這麽好看,這麽有才華。”
突如其來的稱贊讓李是知的臉紅了,他迅速避開康瑛灼灼的視線,好半天才開口,“前面轉過彎就到你家了吧?”
啊?這麽快就到了?康瑛慌,立刻擡起頭,有點委屈地對李是知說,“我肚子有點餓,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她看着李是知的眼睛亮晶晶的,揚起的臉因為委屈,帶着惹人憐愛的表情,嘴巴緊緊癟着,像是真的很餓了,李是知盯着這張臉,腦袋裏生硬地飄過“真麻煩”三個字。
對此突生的幺蛾子,他停下了腳步,眼看着眉頭又要皺成一團,康瑛的肚子突然争氣地發出幾聲響亮咕咕聲。
餓從心中起,色向膽邊生。康瑛順勢拉起李是知的手,拽着他朝反方向扯過去,“有家馄饨特別好吃,我請你!”
李是知有點抗拒,可不知為何,他最終沒有拒絕康瑛的死纏爛打,跟上了她的腳步。
康瑛依舊拉着他興沖沖地朝前奔,李是知頭皮有些發麻,輕輕掙了兩下,奈何康瑛将他抓得死死,便也沒再去試圖掙脫。
初秋桓城的夜晚,地面上蒸騰着白日的熱氣,耳邊吹過涼爽的微風,空氣中還彌漫着桂花的香味,在這樣的夜色裏,康瑛覺得給她一個機場,她能原地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