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啓程

啓程

夜黑風高,村子裏是漫天的火光,毒辣的火舌舔舐着昔日的家園,哭喊聲、刀劍聲、哀嚎聲不絕。最後一個青銅面具倒下,那面具上猙獰的表情讓人內心不安,也許預示着這一切流血的可怖才剛剛開始。阿竹、瘋老道、霍随三人皆是狼狽,被濃煙熏黑了臉頰。阿竹将背後的不丹放下,不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迷迷糊糊之中呼喚着自己姐姐的名字,阿竹輕拍着他的胸口,取出荷包裏裝水的小小竹筒來,打開一看一滴水也沒有。

“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霍随警惕地四處觀望着,随後向阿竹和瘋老道的方向走來。

瘋老道原本倚靠着劍撐在地上,此刻将劍拔起,橫亘在阿竹和霍随之間。

“不是我們,是你和我們!霍随,別裝了,你究竟是誰?血影會無緣無故來襲擊一個普通的村子?老道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原因來,你老實說,‘血影’出現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森林裏。”

“森林?你好端端地去森林裏幹嘛?”

“我受傷了,村子裏的獵人找我比試。”

阿竹站起身子,捂住手臂上的傷口,用另一只手将瘋老道手中的劍按下,道:“他說的沒錯,村子裏的人接二連三找他比試。無論如何,最後要不是多虧霍石頭,我們兩個怕是要死在這裏了。現在我們先離開這裏吧,不丹的情況不是很好,需要找大夫看一看……”

“你這是嫌棄老道我歲數大了,一個人解決不了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瘋老道拿着劍跟在阿竹身後,頗不服氣地鼓起了腮幫子,“丫頭,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您老人家好幾百歲的人了,閃了腰不好。”阿竹撿起地上還能用的箭,裝進箭簍裏。

“丫頭說的有理,老道我這是保存了體力。”瘋老道拿着劍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沒有酒,怎麽能發揮劍氣訣的真正實力!再說了,丫頭你!還有你!你個霍石頭!要不是為了分心保護你們,老道我不至于這麽吃力!”

霍随接過不丹背在身上,三人向村民離開的方向跑去。

“很奇怪,這裏戰鬥的痕跡越來越少。”霍随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來用手丈量着地上的腳印,“‘血影’士兵穿的是登雲靴和輕甲,踩下去腳印極淺且十分有規律。而這裏的腳印不僅極深,而且大小不一,淩亂不堪。”

“照霍石頭的說法,‘血影’的士兵沒有繼續追擊村民,或者是繞道追擊了村民?”阿竹也跟着蹲下身來,細細查看,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這個笨丫頭!這好好的近路不走,怎麽可能反而會選擇繞遠路?你以為虞淵海大名鼎鼎的‘血影’會像你這丫頭的腦袋瓜一樣滿是漿糊!”瘋老道用空酒壺敲了敲阿竹的頭。

“好痛!臭老頭!”

“阿竹說得沒錯。”

“你看到沒有,就連霍石頭……”阿竹心想哪裏不對勁,說着說着就沒了聲音,“你剛剛叫我什麽?”

瘋老道嗚呼哀哉忙遮住雙眼、按住雙耳,跳到一旁,不敢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不用懷疑什麽,随便花點錢幣就能探聽出一個人的身份過往。”

“我以為我的身份沒有什麽重要?”

“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就在剛才,我們還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

“這就是二哥說的江湖義氣,肝膽重,死生同,後面還有一句什麽來着?”

“所以你還想瞞我多久?”

“我我我……我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的……阿媽說世道險惡,出了離水境後不許輕易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可随意相信別人……”阿竹真誠地看着霍随,大眼睛一眨一眨,“何況你之前還用劍指着我,我我……所以你已經知道了,我叫阿竹。”

“我勸你還是趁早回離水境去,就你那三腳貓功夫,不夠死好幾次。”

“你們這些小娃娃就是話多!叽叽呱呱……”瘋老道掏着耳朵慢慢走過來,“既然照霍随的說法來看,‘血影’沒有繼續追擊村民,那難不成是沖着我們而來?”

“不丹!不丹!”不遠處傳來邀月的聲音,阿竹忙回應她。待到邀月走近,看到霍随背上的不丹才勉強放下心來,“感謝偉大的盤庚大神,當時情況太危急,我忙着保護村民和應付魔族,到處找不到不丹,如果不丹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不丹聽到姐姐的聲音,緩緩擡起小腦袋,虛弱地呼喚着姐姐的名字,邀月則從霍随背上接過不丹,寵溺地輕撫着不丹的小腦袋。

“邀月,村民們怎麽樣了?”

“那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好多村民……朱六叔、張大伯……就連吳大娘和嘎妹也……”邀月哽咽了,她的雙拳緊握,眼裏燃起熊熊的怒火。

“吳大娘和嘎妹!”阿竹不可置信,頭腦裏一片空白,沒多久前,吳大娘還拉着她的手,誇她善良、誇她好看,跟她說起自己的兒子,說吳大伯……而嘎妹,她還那麽小,她的人生甚至都還沒有開始,她那麽甜美的聲音,粉粉的臉頰,她還沒有遇到心儀的郎君……一瞬間,就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屍體,“她們那麽好的人,為什麽……”

“愚蠢。如今的四海八荒上看着如水般平靜,實則暗底波濤洶湧,一動則天下動。你想等着有人來解救你?解救天下?白日做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強者才能生存,弱者只有死去。你現在只看到一個吳大娘,以後可能會有十個、一百個、一千個人會因為你的愚蠢和猶豫而死去!”

阿竹這幾天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苦悶,如今親眼見到數倍強大于自己的敵人的威脅,以及知曉熟悉的人死去,內心十分難受,聽到霍随這一番話後情緒大動,道:“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她們……”

“丫頭,霍随說得沒錯。”瘋老道把手放在阿竹抽泣的肩膀上。

“阿竹妹子……”邀月也向阿竹投來關切的目光。

阿竹低下了頭,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的身影劇烈地顫抖着,她轉過身,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一兮道長!阿竹姑娘她……”邀月十分擔心,将目光轉向了瘋老道。

瘋老道朝邀月點了點頭,轉向霍随,道:“霍随,老道我雖說會死死盯住你,是因為我不相信你會平白無故救這丫頭,你有你的目的不假,這些我都不管。你我都是明眼人,不難看出,‘血影’這次來勢洶洶,目的不為村子,而在丫頭身上。你方才不當着丫頭的面說出來,我便猜着八九分,這丫頭死心眼,但是……卻願意信任你。”

瘋老道從懷中摸出一塊黑色的羅盤,吹了吹上面的積灰,交到霍随的手中,“這是老道我的看家物件--循血,只要把對方的血液滴在這羅盤中央凹槽,就能夠在五行三界中找得到他。另外……”

瘋老道解下背上的寶劍,拔劍出鞘,置于腕前,輕輕一揮,鮮血湧出,朝着劍身流走。瘋老道久久凝視着寶劍,目光灼灼,像在看一件寶貝,又像在跟老朋友道別,旋即坦然一笑,默念起口訣來,不一會兒,劍身便自有一段耀眼的光芒。瘋老道将劍入鞘,遞到霍随手中。

“師傅當年傳這柄‘恕’給我,就是希望我能夠學會寬恕。奈何我年輕的時候太過狠厲、太過固執,做了很多的錯事。它被我塵封了一百年,是該出鞘了。你将它交給丫頭,這一路上,老道我希望你們能夠化險為夷,你答應我……”

“山高路遠,道長,邀月姑娘,珍重。”霍随明白了瘋老道的意思,收下循血和“恕”,轉身告辭了。

再次回到村子,傍晚熱鬧歡慶的一幕幕依稀如隔世,此時除了烈火焚燒茅草和枯木的“噼啪”聲外便是夜的寂靜。阿竹不斷地在屍體中翻找,嘴裏喊着“吳大娘”和“嘎妹”的名字,仿佛這樣呼喊會有人回應。

阿竹的臉被煙熏得如黑炭一般,十指因為刨開壓在屍體上的斷木和石頭而流血,四處尋覓而不得,阿竹失魂落魄地大喊大叫,拳頭攥得緊緊的拼命地捶打着大地。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不知道這樣重複了多少次,最後終于在一處倒塌的屋角,找到了被幾根粗大斷木壓住的嘎妹和吳大娘,吳大娘的雙手緊緊抱住嘎妹。阿竹不難想象當時的場景,“血影”士兵到來時,吳大娘随着人群逃走,經過屋子聽到嘎妹的聲音,沖進來準備帶嘎妹一起逃走,可是幾根斷木砸下來,兩人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霍随趕到的時候,原本用來摔跤的場地中央堆積着村民們的屍體,阿竹眼內無光,站在一旁正要捏一個法術。

“霍石頭,你不用勸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小點火苗不斷往上竄,瘋狂的火浪一個接一個,鋪天蓋地仿佛要傾吞掉整個大地。霍随與阿竹并排而立,阿竹的身後背着一柄光華流轉的寶劍,此時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緊盯着眼前的大火,突然渾身劇顫,顫顫巍巍上前幾步,在夜空中放聲大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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