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永世
永世
“啊!有蛇!”銅鏡被沖擊震動,明媚的女聲幽幽傳來,一幕幕畫面浮動。九黎城栖寒江邊,元宵燈會,一位着明黃色雕花襖、蔥綠色百褶裙的女子強行撞到一位華服公子身上。
“你這女子好生無理,哪裏來的蛇?竟硬生生拽住我家公子不放!”一旁的小厮為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叫嚣着。
“我哪裏不講理,你說啊!剛剛明明就有蛇!”女子偷笑,趁機朝那位華服公子越靠越近。
“無妨,姑娘可愛,模樣俊俏,可否告知芳名?”
“你們那裏的男子都是這樣對姑娘講話的嗎?不害臊!”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女子推開男子,朝遠處跑去。
“我叫悠月,好看的人,你可不許把我忘了!”
畫面突然轉到積雲山,兩人在樹林裏和一只巨蟒大戰。
“好看的人!你可不許拖我後腿!”
“小心!”赫連宏沖到悠月的面前,替她擋下巨蟒的毒牙,口吐鮮血,緩緩墜地。悠月大敗巨蟒,扶着那位公子來到一間木屋,用離水境帶來的草藥悉心照料他。一天夜裏,屋子漆黑一片,赫連宏醒來,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對着月色心中悵然,突然聽到屋外密林中傳來哭聲,披衣起來,才發現是悠月,嘴角堆起了笑容。
“你怎麽哭了?”
“我怕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抽抽泣泣的哭聲,悠月蹲在樹下用手環抱住自己。
“為什麽跑到樹林裏來?你不知道晚上的樹林很危險嗎?”赫連宏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生氣,對着悠月大喊起來。
“我……”悠月聲音漸漸變小,“藥草沒了,我趁着你睡着就出來找……”
“為什麽要等我睡着?”
“因為我怕我不在,你會到處找我。”夜風輕拂,明月皎潔,明朗的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照在悠月的臉頰上。不似濃妝塗抹,卻光華流動,此刻哭哭啼啼,梨花帶雨,卻自有一段柔弱之美。
“你不是什麽都不怕嗎?面對巨蟒的時候你是如此善戰。我一直想問你,那日你完全可以丢下我不管,取那巨蟒的膽回離水境煉藥,卻為什麽……為什麽留下來一直照顧我?”怔怔地,赫連宏看呆,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悠月。
“你……”
“你在意我。”
“你欺負人!”悠月不禁雙頰緋紅,低下頭來,冒冒失失地想要跑開,卻一把被赫連宏拉住擁入懷中。
“以後我會在屋裏為你點一盞燈,一直等你回來。你不用害怕了……”
畫面又轉到洛川城的榕居,悠月爬上屋頂和赫連宏并排躺着看星星。
“好看的人,你說當人有什麽不好的?”
“當人不好。”
悠月一下子坐直身子,看着赫連宏,疑惑道:“為什麽?當人多好!”
“人的生命如朝露般短暫,世道不公,窮人越來越窮,富人越來越富;情人間濃情蜜意相許一生一世,還不是轉眼都付東流,紅顏枯骨有何挂齒;人世間所擁有的財富和名利如彈指一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千百年後又有何人記得你……”赫連宏望着滿天星鬥,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久久地發覺悠月沒有回話,轉過頭來看着她,“也許我說得不對,可是沒有人告訴過我正确的答案是什麽……”
似在思考,悠月眉頭緊蹙,赫連宏笑笑,坐直身來,調皮地刮了一下悠月的鼻子,問道:“想什麽呢?這麽專注。”
“好看的人,你這樣一說,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對的了,好像活得久一點,能夠做的事更多!也許等我以後經歷得多了,見識會有所增長吧,到時候我再來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說錯了。”
“什麽?”
“錯了。”
“什麽錯了?”
“還叫我‘好看的人’?現在應該叫我夫君了。”
漫天星辰下是一對相擁的璧人,耳鬓厮磨,情意綿綿。
畫面急轉,悠月年複一年地在洛川城榕居的榕樹下一直站着,她的夫君告訴她,他的國家有難,他必須要趕回去。于是,她一直在榕樹下等他。
後來,離水境和重華宮共議對抗虞淵海鲛人魔族和西陵狼族之事,急招悠月回去,悠月放不下赫連宏,便讓自己的妹妹婠婠代替自己在榕居等他。悠月回到離水境後悄悄潛入禁地,找到長生的禁術後便開始煉制長生不死丹。煉制此丹藥需生祭九九八十一人,悠月為了能夠跟赫連宏永生永世永不分離,一年之差,生祭八十一人,神族震怒,下令追查悠月。
而與此同時,赫連宏回到榕居,婠婠卻被他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用假魅術變成悠月的樣子,和他天天相伴,情意纏綿。悠月則躲起來,花了七七四十九天将丹藥煉制出來,離水境的長老們找到她,用游離火燒灼她,悠月保受筋骨和精神的摧殘卻始終不說出丹藥的下落,最後被音璇偷偷私放,逃出離水境。
悠月為了躲避神族的追查,将小小一顆丹藥塵封,狼狽地逃回榕居,卻看到赫連宏和另一個自己依偎在一起。
兩個悠月大打出手,婠婠不敵,現了原型,卻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有了赫連宏的骨肉。悠月悲痛欲絕,欲親手殺死婠婠,赫連宏卻意外地護在婠婠面前。
悠月逼問赫連宏究竟是選她還是選婠婠,赫連宏沉默不語。悠月失魂落魄,獨自離開,心如死灰的她束手就擒,甘願被神族士兵押往神明臺。正巧這時魔族和西陵狼族發動攻擊,天君為保黎民蒼生自隕,悠月得知魔君就是赫連宏,在神明臺上癫狂癡笑不已,和神族士兵大打出手。逃回離水境後,啓動逆命咒,自願絕情棄愛,得到離水神女的無上法力,如獲新生一般。
悠月駕着法力來到戰場,與昔日的愛人相見卻只有恨意,她吹奏‘子夜歌’,看着無數的生命在幻覺中痛苦掙紮,包括她的妹妹。她的眼淚早已幹涸,嘴角不再堆笑,銀鈴般的笑聲也不再。
和赫連宏大戰三天三夜并最終将其封印。
至此,銅鏡悠悠下墜,如珠玉斷線落地,那刺耳的破碎聲,伴随着承受赫連宏致命一擊的老妪口吐鮮血,緩緩倒地,前塵往事、愛恨糾葛一朝散盡。
“女娃……娃,快,快走……”老妪用盡最後的法力将阿竹推向霍随,霍随接過阿竹,兩人受到沖擊,重重摔在地上。
就在此時,那只明黃色的雀鳥飛向赫連宏,在空中鳴叫來幹擾旋他,赫連宏驚叫連連,面具一時不斷變換表情。驀地,匕首刺入身體的清脆聲,赫連宏似乎不相信發生的一切,原來,老妪趁着雀鳥幹擾他的時候,一路爬到他面前,用那把木頭雕刻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髒,霎時黑霧不斷從他的胸口湧出。正和葉靈、怪書生纏鬥的大漢也随黑霧漸漸消失。
赫連宏不斷扭曲着身體,發出凄慘的喊叫“為什麽--為什麽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老妪雙手緊緊攥住赫連宏的手,口中鮮血直流。
“宏,我們還要這樣争鬥多久…整整一千年了,夠了,我們想要的長生不死毒害了我們,月兒累了,做了太多太多的錯事……就連愛你都被我忘掉了……月兒真的累了,不想再鬥下去了……”老妪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撫上赫連宏的面具,罩住雙眼的輕紗随風飛起,向窗外飄去。
仿佛煥發了新的生命一般,赫連宏和悠月的身上散發出溫暖的白光,像極了那夜如水的月光,漸漸地,黑霧慢慢退散。一眨眼,兩人又變回年輕時的模樣。悠月的手輕撫着赫連宏的俊臉,目光深情地望着他,赫連宏則寵溺地卷起悠月的一縷墨發,置于鼻尖輕嗅。
“宏,月兒美嗎?”
“我的月兒最美,我用一輩子都看不夠。”
“月兒一直在榕樹下等你,你什麽時候回來?月兒好想你……”
“月兒,我回來了……我愛你……”
溫暖光芒中的兩人久久依偎在一起,随着光漸漸消失在空氣中,灑下點點閃爍的水滴,掉落地上,開出美麗的花。阿竹墨法披散,眼淚肆意,拼了命地沖上去想要抓住一點微弱的光,口中大聲呼喊着“悠月”的名字,霍随上前拉住她,把她擁進懷裏。葉靈靜靜低下頭轉過身去,用手擦拭着眼淚。怪書生則倚靠着門望向遠方。孟良扶着孟京騎一步一拐地走進來,兩人默默地不做聲。
阿竹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喊出來:“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悠月的心裏那麽苦!她那麽愛赫連宏,甚至為了他背叛離水境,心甘情願被押往神明臺!可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說不定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活着的時候相互傷害,到了最後終于釋懷,永遠地在一起。”
“霍石頭你不明白!你是石頭,你什麽都不明白!為什麽愛一個人那麽痛苦?”
霍随久久不語,輕聲說道:“我明白。”
阿竹眼裏湧出兩行淚珠,順着腮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