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序
今年我給自已定下了很多計畫。但一個個計畫擺在眼前皆尚未完成,反倒在預期之外漫衍出許多枝節來。
這個故事,是預期之外。
既然跑出腦海了,好,我接受,我寫。
但寫寫寫,卻發現,咦,糟了,好像跟我本來計畫要寫的東西有些不一樣了?
哇咧咧好吧,沒關系,我接受這個不一樣,繼續寫。
寫寫寫,ㄟ……好像又變了調?一個接著一個的難題在前方等著我,我茫然地看著劇中人物離我原來的設定愈來愈遠……
於是,我妥協了,我順著楚歌的意思走。
本來這會是一個單純又輕松的網戀故事的,但她的性格太過鮮明、印象太深,我忍不住就把故事寫成了她的日志,心情随她起伏、随她悲喜。
她有一個活在冷霧裏面的靈魂,我疼惜地,為她安排了一道溫暖的陽光,希望她幸福。
我的靈魂有一部分也住在冷霧裏,寫完楚歌,感覺上我也尋到了一個出口。這是一本少女日志,更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
生活裏難免有挫折,但是請相信,霧一定會散。一顆樂觀的心就是生命中的陽光。
希望你們會喜歡。
1 假如你堅強
故事總是這樣開始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不知道「很久」究竟是多久,但絕對是很久很久沒有錯,因為我已經記不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說我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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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你乖,你一向很堅強,我想你一定會過得很好的。要記得盡量別給爸爸添麻煩,嗯?」
當媽媽決定離開爸爸時,她摸著我的頭這麽說。
只因為每回他們吵架的時候,我沒有哭。
大人總是只看見事情的表面,而看不見真相。
她不知道我沒有哭的原因是因為我早就吓呆了,怎麽還哭得出來?
「楚歌,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爸爸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聽了不要驚訝。你将要有個新媽媽了,她人很好,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爸媽離婚後,我跟爸爸一起住,不到一年,爸爸對我這麽說。
只因為我在變成單親家庭的七歲「大」兒童之後,真的像媽媽所說的,盡量不給爸爸添麻煩,一直表現得很乖巧。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爸爸送我入學的時候,我沒有抱著他的大腿哭。
進了小學後,班上有一個調皮鬼老是欺負我。那時候我的辮子留得很長,調皮鬼就坐在我後面,每天都故意很用力地扯我的頭發;如今想來我的頭發沒有掉光,還真是奇跡。
我一直忍氣吞聲,沒有哭叫。調皮鬼大概認為沒有把我惹哭不夠光彩,有一天上課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使盡全身力氣拉住我的辮子往後扯,結果我被他的力道拉得整個人往後仰,掼到地板上,四腳朝天,頭上腫起一個大包。
老師丢下粉筆來到我身邊把我扶起,問我有沒有事。我覺得這真是一句廢話,頭上腫了拳頭大一個包,會沒事才怪。
這件事發展到後來,老師要我決定怎麽處罰那個害我腫個大包的男孩,想了半天,我只搖了搖頭,沒想到老師竟然稱贊我:
「楚歌真是個堅強的孩子,好有度量,竟然這麽大方地原諒了害你受傷的人,你以後一定會有很好的前程,大家要跟楚歌多多學習,知道嗎?」
這結果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我搖頭并不是不想處罰他,而是我的後腦勺太痛,一時之間想不出惡毒的報複手法。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是個堅強的孩子,明天我自己會在那個調皮鬼的抽屜裏放一堆狗大便,臭死他。
被人欺負卻不吭聲,算什麽?
才小學一年級,我就學到了一個人生的大道理。
這個世界真是奇妙。
我一直沒有記住那個調皮鬼的長相和名字,我以為他不過是我生命裏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
然而我又錯了,原來真正的過客是我,不是他。
一個學期後,我轉學了。
因為新媽媽有了寶寶,而家裏原來的一間起居室又辟成新媽媽的書房,所以房間不夠住了,我們必須搬家當然,這是爸爸說的。
本來的學校離新家太遠,為了不給爸爸添麻煩,我只好跟著轉學。
告別舊班級的那一天,我沒什麽好留戀的。因為跟同學還不很熟,同學也不怎麽留戀我;小孩子都是很健忘的,即使我走了,明天他們還是會玩得很開心,我也是,所以一點兒也沒關系。
不過,那個調皮鬼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輕輕扯了扯我的辮子,逼我轉過頭。我第一次正視他的臉孔,發現他其實算是個小帥哥。
「為什麽你都不哭?」他一臉困惑地道。
我也是一臉困惑,不明白他怎麽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為什麽要哭?」
「你都不痛嗎?」
「很痛啊。」我說。鬼才不會痛,你讓我拉拉看就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哭?!」他納悶地問。
想了想,我說:「大概是因為我很堅強吧!」
「所以,雖然你要轉學了,你也不會哭?」
好問題,但「我為什麽要哭?」
他楞頭楞腦地說:「你為什麽一定要那麽堅強?」
我笑笑地回答:「不然我該怎麽辦?」
他抓著我的辮子,突然哭了起來。我吓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才想問他怎麽了,就發現他嘴裏哭喃著一些模糊的字句。我傾耳一聽,發現那好像是……你為什麽要那麽堅強?
可是,這有什麽好哭的呢?
而且,我怎麽知道我為什麽要那麽堅強?
對小學一年級的我來說,「堅強」兩字已經是個很艱深的詞彙,有一次國語科考試,試卷上有個造句測驗,題目如此這般
假如……一定……
我在答卷上這樣寫
假如你很堅強,你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
閱卷老師在答案卷上打了一個大勾勾。拿到滿分,我覺得很得意。
我一直沒有發現這個句子其實是要拿零分的,直到我體會到另一個人生的道理這句造句不應該以句號收尾。
我的人生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很遺憾我醒悟得太晚,所以我總是得到失望。因為一直以來,我相信我「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因為他們總是說我很堅強。
☆ ☆ ☆
可以舉證的例子當然不止上述種種。
我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曾經有過一次不尋常的經驗。
爸爸忙,弟弟又出生了。小寶寶身體不好,常常需要跑醫院,所以那個時候,我早就已經d自己上下學很久了。
一天,放學的時候,我一個人獨自走在人行道上,一輛箱型車突然停在路邊,車門突兀地打開,我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失去了意識。
那時候也不曉得自己被綁架了別問我詳情,我連我怎麽獲救的都不是很清楚。
想不起來整個綁架事件的細節,精神醫師說我拒絕回憶起這可怕的經驗,所以選擇遺忘。
但我覺得,我記不起來的原因,是因為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被綁架的感覺。
當時我一直處在昏睡狀态,直到爸爸和媽媽眼淚縱橫地從警察伯伯的手中接過了我。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有一點恍惚。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爸爸和媽媽同時在一個場合出現了,大概有三年那麽久了吧。可是他們不是早就離婚了嗎?
剎時間,我的時空有些錯亂……
盡管如此,我還是樂意看見他們同時出現在我眼前,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相親相愛,而且媽媽還緊緊抱著我,好像我是她的心肝寶貝一樣。
我好高興,還咧嘴笑了。
一看見我笑,警察局裏的叔叔伯伯阿姨都過來摸我的頭,誇贊我好勇敢,說我「真是堅強」。
突然間,這句話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才過沒多久根據警察伯伯的說法,距離我被他們英勇地從歹徒的手中營救回來的時間才一個小時不到。
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我的父母從「西線無戰事」變成「戰地鐘聲」他們把我丢到一旁,在警局裏就大吵起來。
「我把女兒交給你照顧,結果呢?一個好端端的孩子,你照顧她照顧到讓她被綁架!你是這樣當人家爸爸的嗎?」
媽媽離婚後是不是又去練聲樂了,不然聲音怎麽愈來愈拔高了?
我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光會說我,那你又是怎麽當人家媽媽的?楚歌今天被綁架全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也不想想自從我們離婚以後,你回來看過她幾次?我每天忙著工作賺錢養家,我給她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難道還不夠嗎?」
爸爸的獅子吼也愈來愈厲害了。都跟媽媽分開那麽久了,不但沒有一點退步,反而還精進了不少。不曉得是不是私底下有在練習?我不禁猜測。
警局裏的警察叔叔伯伯阿姨們都被他們這突來的争吵給吓愣了,一時間竟沒有人去勸架。
好奇怪,有事情為什麽不能坐下來,兩個人心平氣和地談?
印象中,他們也曾經有過和平相處的甜蜜時刻啊。
還是根本沒有這回事,是我記錯了,這只是出於我的想像?
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可他們又老是告訴我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我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那麽我應該也是個「大人」了,可為什麽他們的事情,我還是不懂?
他們繼續堂而皇之地在別人的地盤上演「戰争與和平」。
媽媽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你以為我不想看女兒嗎?我是不想見到你!我們才離婚不到一年,你就另結新歡;不到一年,又多了一個兒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有了兒子,你心裏還會有你女兒的位子嗎?」
爸爸脹紅著臉吼說:「「你女兒」、「你女兒」,我女兒就不是你女兒嗎?你還是沒半點長進,凡事就只會怪我,如果你覺得女兒跟我,你不放心的話,乾脆楚歌就去跟你住好了!」
「那好啊,楚歌以後就跟著我啊,我再也不信任你會好好照顧她了!等我把我那裏打點好,我就把她接過去,你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
「不讓我見她?你最好省省力氣,當初是你自願放棄楚歌的監護權的,就算我真的讓楚歌跟了你住,我愛什麽時候見她就什麽時候見她!」
「你」
呃……我才剛歷劫歸來耶,有必要這麽急著吵架嗎?
我專心地喝著警察阿姨倒給我的牛奶,不想看到警察叔叔伯伯和阿姨不時朝我投來的同情眼光。
杯裏的牛奶喝完了。我擡起頭,把空杯子拿給警察阿姨。
「我可以再喝一杯牛奶嗎?」肚子好餓。
好心的警察阿姨點點頭,立刻從我手裏拿了空杯去倒牛奶,這次還多帶了幾片蘇打餅乾回來。
我一邊啃著餅乾,一邊喝著牛奶。
想要關起耳朵,但耳朵不像眼睛,可以說關就關。
如果耳朵可以像眼睛一樣關起來,那麽就可以選擇要聽什麽、或者不聽什麽了,多好。
為什麽上帝造人的時候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呢?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聲音是我們不想聽見的吧?
我想一定是亞當的錯。
假如夏娃真的是亞當的一根肋骨,難免會遺傳到亞當不良的基因。
我聽見媽媽尖聲地喊:「楚浩遠!你是個混蛋!」
耶,爸爸是個混蛋,那我不就是個小混蛋了?
爸爸口不擇言地吼回去。「我若是混蛋,那曾嫁給我的你高盈月,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哇,真相揭曉原來我們一家都是混蛋!
媽媽一氣之下,往我沖了過來,一手用力地捉住我。
吃了一半的餅乾沒抓牢,掉在地上。
「楚歌,你跟媽媽走,以後媽媽照顧你。」
媽媽捉得我的手好痛。
「笑話!你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了,還想照顧女兒。」
爸爸捉住我另一只手,也好用力,好痛。
牛奶杯掉了,也沒有人管它。
「跟媽媽走!」
我被拉往右邊。
「爸爸帶你回家!」
我被拉住左邊。
右邊。
左邊。
痛
我皺起眉,細聲道:「不要拉了……不要拉了好不好?」
沒有人理我。
我只是他們吵架的籌碼。如果沒有我,他們還吵得下去嗎?
啊,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原來……他們都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楚歌,你一向獨立,你自己決定,你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住?」
「楚歌,你說,說你喜歡跟爸爸住,你喜歡你的新媽媽,她比你媽媽好多了。」
這是個遲來的問題。當初離婚時,他們從沒問過我的意見,現在突然問,沒有心理準備的我,有些措手不及。
讓我想一想……
「楚浩遠,你不要做人身攻擊!」
「記住!這一切是你開的頭」
吵吵吵,只會吵,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丢不丢臉啊!
「都不要說了!」我大聲叫了出來。
我決定了。
我把右手從媽媽手裏抽了出來,再把左手從爸爸手裏抽出來。
「楚歌……」他們倆訝異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沒關系……我跟誰住都沒關系。」
「楚歌?」
對,真的沒有關系。
最好都不要理我,讓我一個人住。我不需要人照顧。
我仰起臉,看著他們,有點哀傷,但是很确定地說:
「沒有關系,不要為我的事吵架,我沒有哭,我很堅強。」
☆ ☆ ☆
一直以來,他們都說我堅強。
總算,我慢慢地長大了。
上國中的時候,我被分配打掃廁所,結果一掃就掃了三年,原因是因為我比較堅強。
或許堅強的人注定要多災多難,不過我覺得納悶,掃廁所跟堅不堅強有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但我知道,當一個富同情心的男孩同時愛上兩個女孩時,最後被放棄的,總是比較堅強的那一個。
十七歲的純純初戀就這樣無疾而終 因為我比較堅強。
他的說法是:「楚歌,你一向堅強,沒有我,你還是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她不行。」
想當然耳,這個「她」,就是另一個女孩。
分手時,我只是聳聳肩,佯裝不在乎地說:「沒有關系,你走吧,我會堅強活下去的。」
其實并沒有活不活得下去這種問題 我這樣說,是不想傷他的自尊心。他看起來很需要我向他揮一揮衣袖,好讓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順了他。
對我來說,分手這件事就像跌倒一樣,不管有沒有人扶你,最終你還是得爬起來,畢竟不能因為沒有人扶就一輩子趴在地上!
會這樣想,也許是因為我真的像大家說的,很堅強。
也或許是因為,我可能不是很愛他。
當初與他交往主要是一時新鮮,而且有人陪的感覺很好,短短幾星期的交往過程裏,還是有放進一點點感情的,至於有沒有愛,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問我最不适合。
有沒有人可以回答我,什麽叫做「愛」?
我不知道什麽叫做愛。
所以我可能有一點愛他,不然不會答應他的追求。
但也不可能非常愛他,不然不會輕易答應分手……不過,這也難說啦。
反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弄清楚也不會死。
因為沒有迫切需要,再加上偷懶,所以這個問題我并不常去想它。
我覺得這樣子比較好。
不去想的東西通常會忘得比較快。
☆ ☆ ☆
有時候,我站在路的盡頭想要回望,可總有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那個聲音這樣說:楚歌,不要回頭。
我不聽話,總是回過頭,卻發現身後只有大片大片的白霧。每一次回望,入眼都是蒼白的顏色。
跟夢境同樣化解不開。
若是轉過身來再往前走,腳步就會踟蹰。
冷霧彌漫的街道上,冬天蕭條地降臨。不管再怎樣跨大步伐,路程依然如此遙遠。
我總期盼著盡頭的那一端有著黃昏彩霞般絢爛的顏色,但圍繞在身邊的霧,似乎沒有散去的意圖。
深夜裏,只聽得見腳下的鞋踩著紅磚步道的聲音,連腳步聲都彷佛不屬於自己。
擡起頭時,偶然可以捕捉到隐藏在冷霧後的星星,但清冷的星光暧昧不明,無法要求它傾聽願望,或賜與一道光。
如果這個時候下起雨來,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而理所當然,我沒有傘。
濕的感覺從腳底一路蔓延到鼻梁上,水珠從發梢滴下,如同晨間凝結在葉脈上的湛湛清露。
不可能是我的眼淚,因為我夠堅強。
可如果這是眼淚,也只有霸王的別姬才可能看見。
但她事實上是看不見的,因為別姬……
我的「別姬」,是一個網路聊天室的ID.第2章
2 當霸王遇上別姬
「霸王」是我縱橫在網路裏的昵稱。
當初栽進網路這個虛拟世界時,這個名稱很自然地就從腦袋裏浮現出來。原因無它,只因為我叫「楚歌」霸王四面楚歌的那個楚歌。
當我使用霸王這個代號時,我沒有想到,我會在網路的另一端遇上一個別姬。
我們的相遇,要從三年前說起……
☆ ☆ ☆
三年一前,我二十二歲,剛從大學畢業,主修電腦資訊。
有很多同學在畢業前半年就陸續寄出求職信,唯獨我,在畢業的時候,還沒有打算立刻進入職場。
我在一家速食店打工,大學四年的一切花費全賺自這裏。畢業後,我仍留在這家速食店裏賺取時薪六十五元的薪水。
曾經想過要把它當成正職,倒不是因為喜歡,只是覺得速食店的工作較單純,所以沒有很想離開的欲望。
反正同樣是賺取生活所需,當店員跟當工程師對我來說并沒有很大的差別。當初我之所以選擇念資訊,主要是覺得面對沒有生命的電腦,比面對複雜的人腦來得簡單,并非對玩電腦特別有興趣。
有一天,幾名意料之外的客人來到速食店。
他們是我大學時的學長,長我一屆。
這幾個學長畢業後便自組科技網路公司,平常我跟他們只是點頭之交,談不上認識。
我很訝異他們會認得出我,并喊出我的名字。
看見我,他們拉著我聊天,意外地熱情;後來連續幾天,他們都到速食店來吃午餐,我免不了必須跟他們寒暄幾句。
就這樣,我被拉進了他們自組的網路公司,共同參與電腦軟體的設計。
如此一來,我的生活又與網路脫離不了關連了。
在公司裏工作了半年多,無論是工作或生活,都漸漸上了軌道。
我跟幾名寫程式的工程師經常窩在一間小小的設計室裏,有時為了趕件,三餐都是拿泡面來充數。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原來已悄悄脫離群體生活的我,因長時間工作上的相處,我跟其中一名工程師漸漸有了些聯系。
他叫做劉翰青,是學長網羅來的電腦好手。
跟他熟稔,是因為有一回我跟他剛好負責同一個線上交易公司的防火牆case,在檢查程式時,我們發現原來的程式裏有幾個不容易被找到的小bug,為了找出這幾條小蟲,我跟他沒日沒夜地閉關在設計室裏趕工。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扣除解決生理需要的時間,我們幾乎朝夕相處在一起,這種情況持續了将近一個星期。
當工作完成的時候,我們兩個雙雙倒卧在辦公室裏,呼呼大睡了一整天。
醒過來的時候,很多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公司裏開始傳出我跟劉翰青是情侶的謠言。
本來我不是很在意,反正這不是真的;但劉翰青似乎對這件事認真了起來,他開始追求我而總共也不過約我吃了兩頓飯。我基於禮貌,沒有回絕,他便真的把我當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原來想糾正他,但一次、兩次,他都沒聽進去。而所有人也都認定我跟他已經在一起,再三辯駁總是沒有人相信。
好奇怪是不是?
以前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以為我不能懂大人的想法是因為我還小,可我現在已經成年了啊,為什麽我還是不懂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麽?
為什麽人們永遠只肯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
是與不是,竟是可以用選擇來決定?
所以我不喜歡跟人相處。跟人們那一顆顆複雜的大腦相較之下,電腦顯然簡單易懂多了。
瞧,我輸入一個指令,它馬上就配合地反應出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有什麽一加一等於三的問題。
這樣不是很好嗎?
簡單一點,也輕松一點。生活就應該是這樣。
我張大著眼睛繼續瞪著螢幕,手指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
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半午休時間。我正在試寫一個程式,趁它在run時候,我利用空檔收email.
有十來封,泰半是垃圾郵件。
将廣告信函一一删除後,我才開始看其它的mail.
一封是劉翰青寄來的,他問我要不要一起用晚餐?
我簡單地回了幾句話
改天吧,今天下班後另外有事。
至於是什麽事,那就是個人隐私了,無可奉告。
這樣講比直接拒絕較不傷和氣。
我不想惹是生非,畢竟是同事,如果撕破了臉又得天天見面,那多痛苦。
接下來的一封是來讨教問題的,我做了重點式的回覆。
然後是一封電子賀卡。依照mail裏的網址點進去後,幾秒鐘內,一張繪著一個大蛋糕的動畫卡片出現在螢幕上。生日快樂,四個鮮紅的大字陸續從蛋糕裏跳了出來,底下的留言寫著:
姊,我生日快到喽,不要忘記了哦。
絕對不會忘記。
我微微一笑,把這張圖抓下來存進硬碟裏。
這是楚羽寄來的第四封卡片了,大概是怕我會忘記,所以連續幾天都寫信來提醒我。
其實他的生日距離現在還有半個多月呢,根本還沒到。
楚羽剛出生的時候,我以為我跟他會沒什麽姊弟緣,畢竟我們之間相差了八歲多,又是不同母親所生。
媽媽極讨厭楚羽,少數幾回不小心看見他時都會皺起眉頭,甚至轉過臉去,好像他是一條醜陋的蟲似的。她連看他一眼都覺得痛苦。
相對於媽媽,爸爸則極其寵愛他。
我不怪他為了楚羽而忽略我,因為楚羽的确需要呵護他是個氣喘兒;而我,除了天生健康的優點外,還很堅強。
我沒有恨過這個異母弟弟。
而意外的,他竟然也跟我親近,尤其是在我念大學的這幾年,他主動的示好,完全消融了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那座冰山。
我們常常瞞著所有人,一起溜出來在外面見面。
回覆完所有的郵件後,我檢查了一下,發現程式還在跑,於是我回來點選了書簽裏的一個網址,進入我時常逗留的一個叫做「市塵居」的聊天室。
使用的代號是霸王。
這是一個人氣頗旺的聊天室,裏面居住著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人。
進入聊天室後,我如以往,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找了一個角落便窩了下來。跟以前一樣,不打算在裏面發表任何一句話,或者跟任何一個人密談。
網路世界裏聚集著成千成萬個寂寞的人,我沒有興趣和他們分享我的心事。
我只想讓自己有片刻抽離的時間,獨自排遣并不代表我跟他們有著同樣的寂寞。
我不寂寞至少不去碰觸。
因為,假如你将手指戳進一塊黏土裏,第一次戳的時候,黏土表面可能只陷入一點點;你再戳一次,它就會陷深一些。如果你不斷地戳它,那個被你戳出來的孔就會愈戳愈深,直到它穿孔而出,侵蝕掉整個靈魂。
寂寞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所以堅強的人不會去碰觸它。
網路是個虛拟的世界,一切形象與感情皆屬虛構。
這個世界裏找不到真心真情。沒有真實。
霸王可以是個虛拟世界裏的人物,楚歌卻得活在真實的世界裏,所以霸王跟楚歌嚴格算起來,并不是同一個人。
聽起來好像有點人格分裂,但我覺得這很正常。
霸王在這裏只是個旁聽生。
這是我打發時間的一個方式,這裏的言論有時候還挺好玩的。
午休時間,市塵居裏卻聚集了不少人。照理說這個聊天室的高峰期是在晚上十點到淩晨兩點間,除此之外的其它時間會出現這麽多人,只證明了一件事現在的上班族都挺會打混,不怎麽專心上班。
聊天室系統通告:霸王進入聊天室
跟以往一樣,霸王進入市塵居後,便沉默地站在一邊。
聊天室裏,幾個熟悉的人名中斷了原先的談話
美代子:「霸王進來了,你好,安安啊。」
癡情過兒:「今天霸王會說話嗎?還是像以前一樣,當個沉默之王?」
龍女:「過兒,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道明寺:^_^
我好玩地看著這些網客的對話,猜測真實世界裏的他們可能會是些什麽樣的人?
他們你來我往、興高采烈地交談,令我有些納悶。
我不懂為什麽只憑一些言語上的交流,就能建立起這樣熱絡的交情?
他們彼此相識嗎?或者只是來自某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的寂寞靈魂,利用這種方式來排遣?
西門悄悄對霸王說,「嗨,午安。」
一個叫做「西門」的網客,使用密談找上了我。
我看了一眼,不打算回應。
原想他會知難而退,但沒過多久他又傳訊過來。
嗨,午安,呼叫霸王,你掉線了嗎?
我抿嘴一笑。是的,就當我掉線了吧,我不理你,你不要怪我。
在這裏,我習慣旁觀,不習慣涉入太深。來來去去的網客那麽多,沒有一個讓我有開口的想望。
「哔」的一聲從電腦裏發出來,通知我程式裏出了些問題,需要修正。
我收回心神,正打算關閉聊天室視窗,将注意力擺回我的程式裏的時候,一名闖進聊天室的新客人不知怎地讓我眼睛一亮。
聊天室系統通告:別姬進入聊天室亮紅色的大字閃爍著。
別姬?
乖乖,其他網客的反應比我還快。
美代子:「別姬安安,用過午飯嗎?」
美代子一向熱情,像是市塵居的招待員一樣。見有客人進來,便頭一個打招呼。
其他人也暫時中斷了本來的談話,對這位新成員好奇起來。
龍女:「別姬,霸王別姬?」
龍女一發言,我才聯想到真的是「霸王別姬」,好巧。
癡情過兒:「別姬安安,你跟霸王有什麽關系嗎?」
美代子:「是啊是啊,好巧喔。霸王,你的別姬出現了,你是不是該出來講幾句話了呢?」
呃?要我發言?沒那麽容易。我端坐電腦前,靜觀其變。
道明寺:^_^
道明寺在這裏是一個「微笑」的存在。這世上也是有這種人的,談笑看世情,何其爽落。
西門:「嗚嗚,都沒有人理我,我要走了。」
聊天室系統通告:西門離開聊天室
世上奇怪的人很多,在網路上,你尤其容易見到平常不在人前出沒的怪客,這也是其中一個怕寂寞的西門。
大夥兒等了很久,這位別姬連聲招呼也不打。
美代子對別姬說:「是掉線了嗎?」
龍女:「令天系統好像有點怪怪的……」
道明寺:^_^
77:「潛水中……」
啊,又浮上來一個。一個來聊天室練習浮潛的數字。
至於別姬,還是不說話。
語言是性格的外衣,不說話比較容易隐藏自己。
癡情過兒:「看來我們這裏又多一個沉默羔羊了。」
龍女:「霸王沒先說話,別姬怎麽敢開口?要夫唱婦随呀。^_^」
夫唱婦随?沒這回事。
我看著螢幕裏聊天室訪客的一長列名單,霸王在最末端,恰巧與在最前端的別姬遙遙相對,在漆黑的背景顏色裏,發出瑩藍色的柔光代表性別是「中性」的藍光。
這位別姬感覺上有幾分神秘喔。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開口?
雖然不知別姬的性別,但我直覺該是個「她」。
電腦又傳來「哔哔」長聲,催促我該關照關照它了。
我沒有退出聊天室就直接關閉視窗。反正,霸王是否真的存在於那裏并不很重要。
回過頭來,把市塵居抛在一邊,我開始檢查起剛剛跑過的程式。找到問題,做了一些修正後,午休時間也已經結束了。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別姬的真實紀錄。
就不知道別姬是不是跟霸王一樣,在一片衆聲喧嘩當中,選擇以沉默為語言?
☆ ☆ ☆
六點下班,怕被小劉逮到,我早早便設定好防止機密資料外洩的密碼,鎖了電腦,只等時間一到,便捉起随身肩包,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向電梯。
電梯從頂樓慢慢降下,在十三樓停下,電梯門一開,我立刻跨步進去,電梯門關,一分一秒都不浪費,在确定小劉沒有跟來,我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了些。
跟在身後進來的幾個同事見我一個人搭電梯,一名女性網頁編輯好奇地問:「今天沒有約會呀?」
「嗯。」我低著頭說。
另一個人笑。「年輕人啊,天天約會終於也吃不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