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卧室的地板上躺着一個攤開的行李箱,裏面放着疊放整齊的衣服和幾本書——線性代數、大學英語、六級真題......
書桌旁邊的飄窗上,靠牆坐着一只小學生那麽高的棕色小熊玩偶,他穿着一件體面的黃色格子襯衫,黑圓的大眼睛顯得很無辜又可愛,他常常微笑着的三瓣嘴是用粗粗的棕色毛線做的,可是現在毛線掉了下來,只剩下豎着的一根,那完美的微笑三瓣嘴不複存在,透露出幾分滑稽的吊詭。
但是小熊似乎也不在意,只用那黑洞洞的眼睛溫柔地注視着卧室中央柔軟的大床。
大床中央正大咧咧地躺着一個膚色白皙的女孩,薄被随意地蓋在腹部,少女修長光潔的四肢蜷在一起,透露出幾分不安的防備感。
烏黑柔順的長發蓋住一半清麗的臉孔,緊閉的雙眸上是嬰兒般濃而直的睫毛。
“嗡嗡嗡——嗡嗡嗡——”,随着床頭櫃上的手機不斷的震動,女孩兒漂亮的睫毛也顫動起來。
南謹言皺着眉頭睜開眼睛,伸手把手機從床頭櫃上摸下來。
剛剛被吵醒,她頭腦還在一片混沌當中,也沒看清是誰打過來的就接聽起來,“喂?”
對面傳來熟悉的低沉男聲:“寶寶聲音怎麽這麽啞,在睡覺嗎?到家了沒?在家裏睡的,還是在車上?”
這一連串的問題徹底把南謹言問醒了,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又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氣惱地對着電話壓低聲音喊道:“別再給我打電話了,該說的我都跟你說過了,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別再騷擾我了行嗎?”
趁着電話那端沉默的空隙,她迅速挂掉了電話,再把這個號碼拉黑。這是自從她和傅知南分手後,拉黑的不知道多少個號碼了。
她疲憊地躺倒在床上,心裏煩悶又有點慌亂地把手機扔在床上,睜着眼睛看天花板,視線一轉看到了飄窗上的小熊。
她從床上坐起來,光腳踩在地板上,走到飄窗起抱起小熊,把臉埋在他軟乎乎的肚子上猛吸一口。
“咳咳咳咳咳......”
沒有熟悉的香香的洗衣液和暖暖的陽光味,一大股灰塵被吸進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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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嫌棄地把小熊扔回飄窗,重重地拍了幾下,頓時塵灰飛揚,在陽光下漂浮。
她又把他抱起來,揪了揪斷掉的三瓣嘴毛線,又把他反過來看了下,發現背部的線崩開了,露出裏面的白花花的棉花。
她拉開書桌前的椅子,把小熊背部朝上放在腿上,拉開抽屜翻找卻沒有找到針線盒,她朝外面大聲喊:“媽——我針線盒你是不是拿走了?”
外面傳來大聲的回應:“在你桌子下面。”
南謹言彎腰從書桌下把收納箱拖出來,找到針線盒,抽出一根深棕色細線,對着針孔穿了幾次,把線穿進去,然後捏着小熊背部的缺口一針針把“傷口”縫上。
縫好之後,她把小熊翻過來,那雙黑溜溜的眼珠對着她,看不出什麽情緒。
她摸了摸他漂亮的黑眼珠,又嗔怪地按了按他的塑料鼻子:“看什麽看。”
她一只手拎起小熊的三瓣嘴,一邊拿針線把脫落的毛線縫上去。
不過片刻之後,小熊就又恢複了那憨憨的溫柔微笑。
南謹言抱着他舉高,滿意地看了又看,揪了揪他的半圓耳朵,收起針線,這時外面剛好傳來媽媽的呼喚聲:“飯做好了!出來吃飯!”
南謹言一手夾着小熊走出門,“我先把他塞到洗衣機裏,馬上就過來。”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洗衣機邊,把小熊塞進滾筒洗衣機裏,倒上洗衣液,啓動洗衣機,滾筒轉動得越來越快,小熊在裏面化為一道棕色殘影。
南謹言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她的動作,說道:“你小時候最寶貴那個熊了,在家裏走到哪抱到哪。”
南謹言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
吃過飯,洗衣機裏的熊也洗好了,南謹言把他從窄窄的洗衣機裏拉出來,用兩個夾子夾着曬到陽臺上,回卧室裏躺到床上看小說去了。
晚上快十一點鐘,南爸南媽已經睡了,南謹言坐在床上,一手在電腦的觸控板上劃來劃去試圖找部電影看看,一手伸進懷裏的薯片袋子裏,摸索片刻只摸到一點碎渣。她把吃空的袋子放到一邊,拉出床下自己的零食箱扒拉了半天——好像沒有薯片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抽出張紙巾把手指上的碎屑擦幹淨,起身套上衣服打算到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裏去買點零食。
她拿上鑰匙就匆匆出了門,如果她抽空往陽臺上掃一眼,大概就會發現白天晾在陽臺上的小熊消失了,只剩兩個晾衣架在空 蕩蕩的陽臺上搖擺。
——
夜裏十一點鐘的小區已經陷入一片靜默之中,南謹言拿着一個巧克力塗層的奶油雪糕走在路上慢悠悠地晃蕩,另一只手裏還拎着一袋零食。晚上小區的路燈開得很暗,幾乎不見人在小區裏走動,牆頭上有兩只野貓一前一後邁着貓步穿過,她突然感到一股悚然竄上脊背,不由得加快腳步。
路過轉角時,一個綠色的垃圾桶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腳步慢下來盯着這個垃圾桶良久,垃圾桶的動靜消失了,下一刻一只健碩的奶牛貓叼着半條魚骨頭從垃圾桶裏跳上來,站在垃圾桶邊緣上,幽綠的眼珠定定地在南謹言身上停留片刻,接着那只奶牛貓移開視線叼着魚骨頭跑開了。
南謹言松了口氣,扭回頭繼續往前走,然而下一秒就撞上一片結實的胸膛,熟悉的松木味竄入鼻腔。
她擡頭,就見傅知南眼底青黑,沉沉地看着她,“總是喜歡半夜出來吃東西,在哪都改不了這壞習慣。”
傅知南是她的直系學長,也是她的前男友。
他人長得好看,學業也優秀,家裏還有點小錢,在學校很受女生歡迎。再加上她剛入學那會兒不太适應大學裏的生活,而傅知南又一直對她很照顧,一來二去兩人就在一起了。
起初一切都很好,兩人是學校裏人人羨豔的神仙眷侶,郎才女貌,她也錯把對他的感激當做喜歡。
可是随着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變長,傅知南漸漸顯露控制狂的本性。他不上課的時候總要想辦法和她黏在一起,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每過一兩個小時就要打視頻來查崗,讓南謹言很反感。
多次溝通無果後,南謹言提出了分手,剛好期末考試結束,她可以回家躲避他的質問和糾纏。
在無數次的短信轟炸下,南謹言删除了傅知南的一切聯系方式,卻沒想到他執着地不停借用別人的號碼打給她。這股偏執勁兒讓她害怕極了。
她從沒告訴過傅知南自己的家庭地址,此刻見傅知南竟然不知道怎麽找到她家裏來,她吓了一跳,退後兩步,“你怎麽會在這兒?”
傅知南不依不饒地逼近,南謹言愈退,他便越是要進一步貼近她,“南南,你把我聯系方式删了,我給你打電話你又不肯接,我只好自己來找你了,南南,有什麽誤會我們好好說就好,別不理我好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南謹言退到牆角,已經退無可退,她看到傅知南的一只手一直插在上衣口袋裏,裏面似乎有些什麽,她愈發害怕,怕他做出什麽沖動的事,她連忙安撫道:“因為你不停給我打電話,我覺得很煩,才會不接啊。今天太晚了,要不我們明天再說吧,明天我帶你在Z城轉一轉,好不好?”
炎熱的夏夜,南謹言手上吃了一半的雪糕已經開始融化,滴滴奶油滴落在地上,她捏着雪糕棒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這時她突然想到以前班裏統計信息的時候,她有在群裏的Excel表格裏填過自己的家庭住址,而傅知南是院裏的高層幹部,那些信息最後都要彙總交到他手上。
傅知南的手很冰涼,他撫上南謹言的臉頰,另一只手還插在口袋裏,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微微泛紅,“南南,真的要和我分手嗎?可不可以不分手?”
南謹言頓了一下連連點頭,“嗯...嗯,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吧,今天太晚了,我爸媽還在家裏等我呢,我不回去他們該擔心了。”
其實她父母已經睡了,可能她今天晚上在外面出了什麽意外也不會被知道,她故意這樣講給傅知南聽,警告他不準對她做什麽。
傅知南輕笑一聲,把南謹言散落在臉頰邊的碎發挽起,別到耳後,“你在發抖,南南很怕我嗎?”
南謹言呼吸急促,在傅知南緊緊盯着她的時刻,連眼神都不敢亂瞟,只看着他的眼睛哄他,“沒有,我不害怕,我只是有點冷,知南,我們不分手了,你先讓我回去吧,好不好。”
他的手指還在她柔嫩的臉頰上細細摩挲,像一只冰涼的蝸牛拖着粘液爬過,留下一串濕冷的觸感。他看着她怯懦卻又讨好的水亮眸子喉結滾動,附身想要吻上她還帶着奶油香氣的唇瓣。
南謹言緊張地閉上眼睛,就快要哭出來。
“打擾一下。”一道溫潤的男聲打斷了傅知南的動作,他不滿地直起身看過去。
與此同時,南謹言也睜開眼看向聲音的來源。
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面朝光源站在不遠處,身上背着一個黑色的背包,穿一件黃色格子襯衫。
頭發是卷卷的深棕色,皮膚很白,圓黑框眼睛後面的眼睛也是圓圓的,讓他看起來又乖又無辜,瞳仁顏色很深,明明他表情很淡,卻給南謹言一種他在微笑的錯覺。
好溫暖......像......像什麽呢?
就在南謹言打量他的時候,他走近兩人,視線沒有落在南謹言身上。
他對着傅知南微笑,“請問您知道十號樓在哪裏嗎?天太黑了,我找不到。”
南謹言腦子裏的某根弦突然被這個笑容撥動,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好像她的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