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小女孩兒又抱着她的泰迪熊跑過來了，“姐姐，你看王子，我剛剛喂它吃了軟糖，它告訴我特別好吃。”
南謹言敷衍地點頭，“嗯嗯。”
阮昃在一邊看着小女孩兒手裏的玩偶，眼中飛快閃過什麽，他等小女孩兒跑開了，扭頭看向南謹言，“小孩子是不是很幼稚，會拿玩偶玩過家家。”
南謹言咽下一口粥，看向他回到道：“還好......其實我也一直覺得玩偶是有靈魂的，雖然聽起來很幼稚，但我總覺得他們有自己的情感。”
阮昃卷曲的棕發垂在額頭上，擋住兩條濃眉，圓圓的黑框眼睛後面的圓眼睛閃閃發亮，“那你有自己的玩偶嗎？你把他獨自留在家裏不怕他孤單嗎？”
南謹言本來以為這幼稚的想法會招來對方的不以為意，卻沒想到他這麽理解，心裏有些感動，于是很認真地回複道：“我跟她這麽大的時候肯定是會想要到哪裏都帶着玩偶的，但是現在總覺得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成年人了，就不怎麽會在意這些玩偶了。”
阮昃聽了，垂下眼睛，濃密的睫毛遮住眼中神色，修長的手指攥緊床單，青筋清晰可見，喃喃自語：“這樣嗎？原來是不再需要了啊。”
南謹言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麽？”
阮昃擡頭，又露出那個标準的微笑，“沒什麽。”
這時小女孩兒又跑過來，把王子遞過來，“姐姐，王子生病了，我們給它打針吧。”
南謹言眉頭迅速地皺了一下，好脾氣地接過來，畢竟她早已習慣了這種老好人的僞裝。
她把王子翻過身來，輕輕拍着它背，哄道：“你是哪裏不舒服啊？”
阮昃看穿了南謹言不耐煩的心思，盯着她手裏的泰迪熊玩偶眸光微深，他一把南謹言手中拿過王子，“我看了，它沒什麽問題，一定是裝病的，讓它的好朋友帶回去好好教訓它。”說着，他把王子遞還給小女孩兒。
又順勢對南謹言提出邀請：“你生病了，還是靜養為好，這個房間太吵了，和我一起住吧，兩個房間是有隔斷的，所以不用擔心。”
這是他第二次提出要她搬去那個兩人包廂裏一起住了，就在昨天南謹言還很不假思索地拒絕，這次卻覺得沒什麽不可接受的。可能她實在沒辦法忍受這個包廂裏的吵鬧了吧，她在心裏暗暗為自己的态度的變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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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等我喝完粥把行李搬過去好嗎？”
“你喝吧，我直接幫你把東西搬過去了。”
“啊，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照顧病患，沒關系的。”
這是火車上的最後一夜，一覺醒來就到了下車的時候，她本來無意跟阮昃同行，雖然這兩天在車上有了許多交際，但畢竟是個陌生男人。
更何況他是R城人，而她開學就要回A城上學，也許以後再也不會見面，那就更沒有繼續來往的必要了，還是趁什麽都沒發生的時候就此別過。
南謹言在心底下了決定，一定要在明天早上起來就跟他說清楚，她不能跟他一起逛R城了。
綠皮火車在一片荒漠中穿梭，夜間涼風刮起，裹挾着飛沙走石，胖嘟嘟的多肉植物安靜地紮根在這裏，遠處的湖泊像一塊塊破碎的瑪瑙。
點綴滿星星的夜幕垂下，星星閃爍，注視着人間的一舉一動。
南謹言睡容恬靜，全然不知卧室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被子被掀開，一叢毛茸茸軟綿綿的物體擠上床，兩只棉花手擁住她，身體縮在她懷裏。
此時南謹言正陷入一個夢境當中。
夢裏，她回到了小學。
到了交作業的時間，她拉開書包拿出作業本翻開，原本應該寫滿了字的作業紙不翼而飛，只剩下側邊紙張被撕下的痕跡。
收作業的同學已經快要走到她座位上了，她連忙又翻了翻書包，把每一個本子都翻開來看，沒有。
一邊的男同桌捂着嘴偷笑，“你沒寫作業，你要被請家長喽。”
“我寫了。”小南謹言很難過又害怕老師的責怪，她突然注意到同桌課本下面壓着的一張紙，她眼疾手快地去抽那張紙，卻被同桌搶先一步。
小學的男生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生物，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完全沒有羞恥心，道德的教化還沒有在他們身上起到太多的作用，那部分人喜歡通過讓自己的女生同桌感到羞辱取樂。
他們會把不慎掉在地上的衛生巾撿起來到處傳看，一邊傳一邊發出嘲笑；他們會公然調侃女生夏天因為校服襯衫太薄而露出的小背心痕跡，猥瑣地讨論內褲顏色；給自己的女生同桌講黃色笑話，觀看她們羞惱的神情。
南謹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桌把之揉成團塞進嘴裏，喝了幾口水把紙團順下去，然後發出刺耳的賤笑，“你等着被請家長吧哈哈哈哈哈。”
收作業的同學走到面前，然而南謹言拿不出作業，只能無措地垂着頭把自己的作業本攥在手裏，“對不起，我沒有作業。”
這一整天，她沒心思做任何事情，只想趕快回到家裏，卻因此在上課時被老師點名批評好幾次，讓她起來回答問題，她也只是垂着頭一言不發。
那個男同桌見她不理自己，拼命地刷存在感，她有些黑暗地想，如果她有一本死亡日記，那第一個被寫上去的名字就是同桌。
這個想法一出來，她立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麽能有這樣黑暗的想法呢。
在漫長的煎熬中，終于到了放學時間，南謹言拿着班主任簽的通知書，要把通知書交給家長，讓家長明天跟她一起去學校見老師解釋她不交作業的事。
這是學校的規定，沒交作業的學生，必須請家長。
小學對孩子的要求是絕對的服從和聽話，要把他們變成乖乖的兔子，老師和學校就是他們以及他們家長的主人，老師說往東，學生如果敢往西，那就是犯了大錯。
南謹言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很溫暖，但她只覺得渾身冰冷，周圍嬉笑打鬧的小孩與她無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難過。
快要走到家裏那幢樓了，南謹言擡頭看，數出10層樓，站在樓下看不見玻璃窗裏的情景，但她知道她的小熊此刻一定就在飄窗上坐着注視着她，等她回家。
小南謹言逐漸加快了腳步，然後跑了起來，跑進電梯，再竄出電梯，敲響了自己家的門。
媽媽拿着鍋鏟，滿臉笑容地讓她進來洗手吃飯，卻在看見她手裏的通知書後面色一變。
她不願意聽南謹言的解釋，只知道因為南謹言犯錯，要讓她去學校給老師當孫子。
“我不去，讓你爸去。”媽媽說完轉身回了廚房。
可是爸爸在外地出差，暫時還回不來呢。
“媽媽，老師說家長不去的話，我就要一直站在教室外面。”小南謹言眼圈又紅了，強忍着沒有掉出眼淚，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
“那你就站在外面，自己犯的錯就自己承擔。”
南謹言猛地沖出廚房，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嗙地一聲關上門，裏面傳來上鎖的聲音。
她把書包脫下來放在書桌上，把通知書團成一團扔在地上，抱起飄窗上的小熊躺到床上。
沾滿淚水的小臉埋在小熊柔軟的肚子上，單薄幼嫩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忍了一天情緒的南謹言此刻終于放肆地嚎啕大哭。
小熊黑黝黝的眼睛仿佛也快難過到要融化掉了，它笨笨的雙手摟住南謹言的肩膀，把她擁進懷裏。
轉眼間，場景變化，南謹言站在了一個粉紅色的游樂場裏，左手拿着一根彩色棒棒糖，右手牽着小熊。
小熊可愛的三瓣嘴很溫柔地笑，對上她的視線，他往她那邊又靠了靠，直到讓自己柔軟的身體緊貼住她。
摩天輪是糖果的形狀，南謹言牽着小熊坐上去，随着摩天輪一點點升高，游樂園的全貌呈現在眼前。
遠處的湖泊竟然是黃澄澄的蜂蜜，無數絢爛的蝴蝶在上面翩然飛動。
城堡是會動的動漫人物，不停重複着從口袋裏掏出神奇道具的動作。
城堡一側的光屏上播放游樂園裏的角角落落，上面的畫面一轉，南謹言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和小熊。
她看到自己臉上還帶着淚痕，但滿臉喜悅驚喜，身邊的小熊一臉溫柔寵溺地看着她的側臉。
摩天輪上升到最頂端，那頁消失的作業憑空出現在摩天輪裏，南謹言興奮地拿起來，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一邊小熊的黃色襯衫口袋裏。
她抱住他，雙手環住他系了領帶的脖頸，稚嫩的粉唇一下又一下貼在他的大腦袋上，又把臉埋進去磨蹭，“小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會永遠陪着我的，對嗎？”
“我會永遠陪着你。”頭頂突然傳來成年男人的聲音，南謹言猛地擡起頭，入目的不是小熊那張熟悉的臉，而是一個長得又帥又可愛的成年男人。
南謹言覺得她很眼熟，她歪頭想了想，哦，他叫阮昃。
她疑惑地環視四周，發現她沒在游樂園裏，而是坐在一處湖泊邊，頭頂是閃爍的群星，不時有拖着尾巴的流星劃過。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不是一個小學生的手她現在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她恍然驚醒，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有粉紅色游樂園，也不是在星空下，天色已經微微亮，清晨的微光從包廂的窗口照進來，綠皮火車還在穩定又緩慢地向前行駛。
門裏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只是第一瞬間，她已經開始忘記夢裏發生的事情了。
房間門被敲響，阮昃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小言，可以起床了，還有一個小時就該下車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聲音，南謹言突然有想哭的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