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一直到第一節上課鈴響,後桌的女孩子始終只是小聲地啜泣着,她同桌也只是輕輕地沖陳與眠搖了搖頭。

陳與眠只好緘口,并不再問。

*

雖然陳與眠在這次月考中跌出了年級前20名,數學也只不上不下地拿了127分,免不了被張婉女士以及老趙頭說上一嘴,但和江楓成為同桌的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很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軀體化症狀有所緩解——畢竟高二期末考試之前的某兩天裏,他曾經接連兩天都神思恍惚,只是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盯着他高二時候的同桌——施興晨——手中不斷轉動的筆發愣。

他面前是攤開的數學練習卷,右手底下壓着的是空白的草稿紙,手裏握着一支黑水筆,就這麽一坐就是一節課。

他看起來好像在學習,但常常一整天下來,做不完一張卷子。

好像自從和江楓成為同桌之後,他有時候也能安靜地、專注地做完一道大題了。

......但今天似乎不太行。

陳與眠放下筆,合上眼,用大拇指用力按着太陽穴——與其說是按,不如說是用指甲蓋一下一下地掐在穴位上。

他緩了緩,睜開眼,看到前桌衛清抖腿抖得跟電動馬達似的,頭痛更烈。

他伸手想拍衛清的肩,又收回探出一半的手。

高三(1)班的教室裏有四十三位學生,學習習慣各有不同,有樂意在寫題的時候撓頭的,有不自覺地用手指無聲地打着拍子的,有喜歡轉筆的,但一眼望過去,每一個學生,無一不是沉浸在自我的學習狀态中,而不管周遭的環境或是旁邊坐着的同桌在做什麽。

陳與眠做了個深呼吸——他完全知道,因為焦慮症導致的感官過載,以致于完全不能集中精神、無限放大周遭的噪音以及旁的人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這完全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覺得喉嚨很幹,緩緩地側過頭看向窗外,旁邊的一扇玻璃窗隔絕了兩個世界,窗內是空調冷氣四溢的教室,籠罩在濃厚的學習氛圍中;窗外是蟬鳴聒噪的盛夏夜風,教室門口的兩株含笑花芬芳馥郁。

他好像在教室裏,又好像在教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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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陳與眠回過神,聽見一聲不輕不重的撞擊聲,足以将他投向窗外的目光吸引回來。

他愕然回頭看向江楓。

幾乎是同時,衛清:“我靠!”

全班學生的目光彙聚過來。

江楓:“......”

衛清:“你有病啊!!江楓!!”

江楓:“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我踢的應該是你的凳子,而不是你的......臀部?”

江楓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安靜的晚自習教室裏,也足以讓整個班的學生聽見了。高三(1)班的學生哄堂大笑,講臺上坐着的班長蔣洲連連作出“停”的手勢:“小聲點小聲點,等等把巡邏的老師招來了!”

衛清:“你沒事兒踢我凳子幹什麽!!”

江楓:“提醒你而已,腿收起來,別抖了,看着煩。”

“......”衛清深吸了一口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那你不能直接跟我說嗎?!你這一腳差點把我魂兒踢飛了!”

“我拍了,”江楓攤手道,“我拍了你肩膀,你太投入了,沒搭理我。”

衛清:“......你你你......”

衛清氣結,“你”了半天沒蹦出下半句,憤憤轉頭繼續研究難題去了,還不忘搬着椅子往前多挪了挪,以免再慘遭毒腳。

“好了好了別笑了別笑了!”蔣洲在講臺上直比劃,好一會兒,班上才徹底安靜下來。

經過江楓和衛清這麽一鬧,陳與眠倒是從那種煩躁的情緒中掙出來了一點兒,他又盯着窗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看到遠處不知道哪位老師的辦公室燈光亮起來又熄滅,再次亮起,又再次熄滅,才收回視線。

晚自習的鈴聲準時響起,衛清又用那種哀怨的眼神,撇着嘴,全程盯着江楓收拾完東西。

江楓:“別看了。”

“你真狗啊啊啊啊江楓!我感覺你腦子有毛病。”

江楓:“嗯。”

陳與眠在旁邊聽着,在心裏暗想衛清這話倒也沒說錯。

“送你的。”江楓從書包裏抽出一本封面五彩斑斓的不知道什麽書,推到兩張桌子中間。

衛清一把拿起書翻開:“送我??你這是整哪出?”

衛清翻開書,發現這竟然是一本最近市面上流行的塗色游戲的畫冊,擡頭錯愕地問:“你送我這個幹什麽?”

江楓:“不是送你的。”

衛清放下圖冊,轉了轉眼珠子,長長地“哦”了一聲,很有眼力見地将畫冊推給陳與眠:“懂了,送給你的好同桌的!”

江楓說:“嗯。”

這回倒是輪到陳與眠錯愕了,他接過畫冊翻了翻,看到每張書頁上印着的都是沒上色的線稿,畫的還都是裝飾性很足的花鳥魚蟲,怔怔地捧着畫冊轉頭問江楓:“送我?”

江楓拎着書包,搭住衛清的肩膀往外走:“不想學的時候畫着玩兒的,注意勞逸結合。”

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江楓又從教室門外探出頭,沖陳與眠打了個響指:“明天見,同桌!”

“......”陳與眠将畫冊收進書包裏,轉頭對上施興晨探尋的眼神。

“小眠,你和江楓關系真好。”

陳與眠下意識點點頭,又搖頭,想了想,又點頭。

可能只是對于現階段的、短暫地在高三(1)班借讀的江楓來說,他算是他的好朋友而已。但江楓平日裏表現出來的冷淡疏離,時常提醒他,江楓的社交圈、他熟悉的生活、他的舊友,都遠在另一個城市。他只是高三(1)班的一位借讀生而已。

“嘀——請陳先生查收新任務!”

陳與眠:“?”如果他沒記錯的系統發布的上一個任務,他好像還沒有完成。

“陳先生,收到禮物之後,請您及時回禮哦!”

陳與眠難得沒有讓這個抽風系統閉嘴,而是問:“應該回什麽禮物?”

系統:“陳先生,這邊建議您回送對方需要的或者對方喜歡的,二者選其一比較合适哦!”

陳與眠點頭,和施興晨走出學校的路上,心不在焉地想着,江楓需要什麽?他喜歡什麽?

今晚的天氣似乎比往日裏來得更燥熱些,低沉的氣壓悶悶地堵在胸口,下了晚自習的學生像一條平原地帶的淺水河,緩慢而滞重地流向校門口。

江楓需要什麽?江楓喜歡什麽?

陳與眠一樣也不知道。回想起這一個多月,陳與眠覺得他和江楓的關系有些奇怪。他去過江楓的家,吃過江楓下廚做的飯,甚至于睡過江楓的床;江楓陪他去過醫院,甚至于見過他的家長。二人在這一個月裏做過的事,像相識多年的朋友才會發生的。

而一方面,他對他一無所知。書桌上為什麽會有理科競賽的教輔資料?為什麽休學一年?為什麽大老遠跑到宿海這個名不經傳的小縣城當插班生?為什麽......為什麽家裏備着舍曲林?

陳與眠什麽也沒問過,江楓也什麽都沒說過。

他們做朋友會做的事,同時默契地保持陌生人之間才有的社交距離——對于對方的隐私和過往,保持最低限度的好奇心,緘口不談。

走到學校門口,施興晨與他揮手道別,陳與眠才從思索中回神。

所以,想了這麽一通,陳與眠仍然沒想到,回禮要送什麽?

小縣城夜裏十點的街頭,大多數的店鋪已經閉店,只剩下徹夜不關的亮着彩燈的招牌,因為電路接觸不良而明明滅滅,小區門口唯一開着門且燈光大亮的店,是一家書店——很明顯,開在宿海實驗一中的這家書店,很大一部分目标客戶就是他們這些高中生。

陳與眠想了想,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合适的禮物,便推開了書店的門進去逛了一圈。

書店的一樓一角是一個小小的花鋪,整個書店便都籠罩在幽郁的百合花香中。不出所料,這個點兒,書店裏清一色都是穿着宿海實驗一中校服的學生和一臉疲态接送孩子放學的家長。

江楓需要的......江楓喜歡的......

陳與眠在書店裏逛了三兩圈,猶豫半晌,最後從挂着“高三教輔資料”的書架上,抽了兩本輔導書——一本是《高中歷史精講》——江楓需要的;另一本是《數學高考歷年真題解析》——江楓喜歡的。

他拿着兩本輔導書到櫃臺結賬,結賬的服務生突然說:“可以送您一支花嗎?”

陳與眠這才愕然擡頭,怔怔地望向服務生——是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女孩子,看模樣也像是高中生,很亮的一雙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

“啊?”

“覺得你很帥!”女孩子遞過一支粉色的百合花,“但是一直皺着眉頭,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陳與眠右手捧着兩本教輔資料,發懵地伸出左手接過花,才反應過來,他禮貌地笑了笑:“謝謝您——我買兩支花吧!”

他從櫃臺旁邊的那一角花鋪中挑了兩支百合,無意間瞥見浸在水桶裏的風鈴草——和那天在江楓家的窗臺下擺着的那幾支一樣的花。

他從水桶中随意抽了幾支風鈴草,連同女孩兒要送給他的那支百合花,一塊兒到櫃臺結賬:“就這些。”

“啊——”結賬的女孩子面對陳與眠委婉的拒絕流露出明顯的失落情緒,不過一瞬間,還是恢複格式化的笑容,看見陳與眠手裏的幾支風鈴草,提醒道:“但是這個風鈴草才剛剛放進水桶,還要醒一醒的,您确定要這個嗎?”

“嗯就這個。”陳與眠說。

“那需要包一下嗎?”

“不用。拿個袋子裝一下吧。”

夏天的雷陣雨來得猝不及防,陳與眠推開門,擡頭看見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雨點落下來,打在地面上濺起千萬點水花,低沉的氣壓被風吹散,迎面飄來的雨絲灑落在裸露的皮膚上,陳與眠覺得難得舒爽。

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二十多了,往常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已經在家洗完澡、吹着空調聽張婉念叨了。再晚幾分鐘的話,張婉女士應該要打電話過來了。

他想了想,将手機和剛買的兩本教輔資料塞進書包裏,将書包連同裝着花的塑料袋一股腦兒抱在懷裏,望了一眼深不見底的夏夜的天空,看見漫天的雨絲在路燈的照耀下,閃着晶亮的光。

他低頭跑出書店,沖進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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