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爽嗎?”
陳與眠站在兩幢教學樓之間的連廊上,倚着欄杆,下巴枕在胳膊上,目光渺遠而無焦點地從二樓向下望去。
“還行,”江楓從背後圈住他,胸腔緊貼住他的脊背,微微低頭,枕在他的肩窩處,“考完試到現在,好久沒被這麽訓過了。”
“......收着點兒,”陳與眠肩膀向後聳了聳,示意他放開,視線卻并沒有從遠處收回來。
“怎麽?”江楓放開他,站到他旁邊,朝着他看過去的方向,兩人視線交疊處,是不遠處的操場。
昏暗暗的路燈光和清亮的月光交融,照亮一整圈400m紅色塑膠跑道,在搖動的黑色樹影中靜默地躺着。
有個穿着宿海實驗一中校服的學生在跑步。
一圈,又一圈。
腳步沉重,漸趨緩慢,最終變成走路,一步一步地迎着燈光和月光,一圈一圈地踏上已經走過的路。
“很累,”陳與眠說,“但是很幸運。”
“嗯哼,具體來說呢?”
“天資聰穎,勤奮刻苦,堅持不懈,加上一點點運氣,”陳與眠說,“少了哪一點都不行。”
連廊上的燈比不上教室裏那樣明亮的白熾燈,幽幽地照亮一方角落,在沉靜的寒冷的夜裏,顯得虛弱無力。
“但你哪一點都不缺。”
江楓脫下校服外頭套着的黑色防風衣,悄無聲息地搭在他的肩上。
陳與眠肩頭一沉,斜過下巴往旁邊瞥了一眼,擡手就要往下掀:“不用,不冷。”
“小情趣,”江楓按住他肩上的手,“滿足我一下。”
“......”
防風衣領口處的拉鏈擦過陳與眠的下巴,他擡手攏了攏領口,聞到一股清冽的甜香,在濃郁襲人的十一月桂子的馥郁中,也絲毫不遜色。
“很好聞,”陳與眠客觀評價,“什麽牌子的洗衣液?”
“不告訴你,”江楓淡淡道,“想聞的時候就抱我。”
“......”陳與眠也笑了一聲,在這樣沉靜的夜裏,輕笑聲混雜着纏綿綿的桂花香氣和撲面的冷氣,平添溫柔缱绻的意味,“香不香都想抱你的。”
日子一天天過,水一樣流過去。宿海的天一天冷過一天,恍惚間已經是十一月底的光景了啊。
第一次高考之後,宿海實驗一中的學生們曾經有過的一陣子松弛感已經被消磨殆盡,年級備課組的老師們對于語數英三門主科的學習也越抓越緊。
陳與眠比起其他的學生,自然輕松了一大截,但是在數學這門科目上,因為焦慮症的反複無常,碰上頭痛發作的時候,仍然不是很穩定。
江楓問他:“為什麽單單是數學?”
他問的時候陳與眠正在寫一篇英語閱讀,長長的一道橫線劃出無關緊要的詞句,筆尖長時間地頓在原處,直至在雪白的紙上凝成一個墨點。
“以後告訴你,”陳與眠說。
但不管怎麽樣,他的狀态幾乎是一天好過一天。
與之相反的是,他後座的張奕霖,肉眼可見的憔悴昏沉。
經常性的,陳與眠在往後遞卷子的時候,半天沒有人接。
等他轉過頭,往往看見後座的這位女孩子在呆滞地盯着桌面上攤開的卷子,手裏握着筆,卻一個字也沒寫。
這天晚自習,因為是周二,不用上數學培優,整個高三(1)班的學生都在班裏上自習。
陳與眠在白天已經做完了語數英的科目,翻過一張練習卷,随意地往外瞥了一眼,就看見明淨的窗戶上的倒影,正正好對上張奕霖的眼睛。
女孩子有一雙小貓一樣圓潤的眼睛,帶着淚光,在雪白的白熾燈中,幽幽地閃動。
陳與眠沒回頭,對着窗戶笑了笑。
眼淚便順着女孩子的眼角整顆掉下來。
陳與眠收回視線,波瀾不驚地繼續寫卷子,沒成想後腦勺一沉,被江楓不輕不重地按在柔軟的書頁上,書卷氣混着墨跡的清香幽幽地鑽進鼻腔。
“......看什麽呢,”江楓說,“看我。”
陳與眠:“......”
咚咚。
旁邊的窗戶被叩響。
“......”
江楓的手還按在陳與眠毛茸茸的後腦勺上,于是他從貼着臉的書頁中微微仰起頭,側過臉,這次對上的是老闫的視線。
陳與眠:“......”
老闫皺着眉頭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出來。
江楓收回手,陳與眠面色如常地沖老闫點頭,轉過頭沖江楓小腿來了一腳。
江楓照單全收,一點兒沒躲,甚至客觀評價了一句:“感覺不是很痛,你用力了嗎?如果用力了的話,那你可能有點虛。”
陳與眠:“......起來,出去。”
本來以為跑不了一通訓斥,沒成想,二人走進辦公室,老闫竟然和顏悅色的,一筆掠過:“晚自習注意點兒紀律!”
陳與眠和江楓并肩站開,齊齊點了點頭。
“叫你們來還有個事兒,”老闫坐在椅子上,一張寬大的椅子很難得的只坐了半個屁股,腰杆兒也挺得很直,雙手持着一張A4紙,戴着眼鏡兒,很認真地看着,“比較重要的事兒。”
陳與眠和江楓依然齊齊點頭。
“是這樣的,”老闫放下手裏的A4紙,移了移凳子,面朝二人,視線從眼鏡片兒後頭看出來,說,“後天呢,學校有個誓師大會,有學生代表和家長代表發言,家長代表呢,我聯系了蔣洲的爸爸,他爸爸也是高中老師,比較有經驗。那學生代表呢,名額派到我們班是兩個,目前定的就是你們兩個,有問題嗎?”
“......”
“有問題嗎?”
“應該沒有?”江楓看向陳與眠,擡了擡眼,語氣并不确定,似是征詢意見。
“你呢,與眠?”老闫看向沉默不語的陳與眠。
“闫老師,”陳與眠說,“我可能不合适,要不您換人吧?”
“你不合适還有誰合适,”老闫皺眉,雙手扶着椅子的把手,眼皮緊壓着眼球,視線從下往上審視般地打在他臉上,“你現在一只腳已經踏進清北的門了,穩住點,再加把勁,有什麽問題?”
“我沒什麽要說的,”陳與眠平靜道,“宿海實驗一中比我聰明的大有人在,比我努力的也大有人在,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說我考了439是運氣好嗎?”
“有什麽關系?運氣也是實力,你有這個439分你說什麽大家都會信,演講稿不會寫是吧,不會寫......”闫偉看向江楓,“不會寫江楓你來寫!”
“我做不了,”陳與眠說。
“為什麽?”闫偉惱火道,“你是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陳與眠搖頭,笑了一聲,臉上卻全無笑意,緊抿的唇線和垂着的眼睑甚至于顯出一種無力感,“我沒有意見。但我真的說不出什麽。因為我面對的是宿海實驗一中所有的學生——包括那些曾經和我在一個教室裏上課,上到一半卻被趕出去的普通班的學生。高三(1)班的學生比他們享受了更多的資源,然後站在高臺上,告訴他們,要更聰明,要更努力?”
“——我做不到。”
“陳與眠!”闫偉将手裏的A4紙拍在桌面上,“你別以為考了439分就無法無天了!我哪屆沒帶出來幾個清北的學生?個個都像你這樣還得了?!高三(1)班容不下你了是吧?容不下你就給我滾蛋!”
“......”
倆人走出辦公室的門,卻沒有直接回教室,仍然在兩幢樓之間的連廊處站着,漫無目的地吹着冷風。
陳與眠臉上的神情仍然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想法,連同遠處微茫的夜色,透露出一種冷冷遠去的疏離感。
江楓攬住他的肩膀,從背後再次将沖鋒衣披在他的肩膀上,貼着他的耳廓問他:“你怎麽想?”
陳與眠搖頭,沒說話。
“後天的誓師大會,上臺發言嗎?”
陳與眠動了動嘴唇,卻沒出聲,停頓片刻,低聲說:“你不用管我怎麽想,做你自己的決定。”
“對于我來說,”江楓淡聲道,“你的決定是我做決定的必要參考項。”
“那就講吧,”陳與眠垂着眼睛,将落在眼睛中的燈光與月光盡數斂住,“只是一個講話而已,上臺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當然,”江楓微微颔首,“我沒問題,看你的想法。”
誓師大會的前一天。
坐在前面的衛清依照慣例先表演了一個腳踩着鈴聲進教室以及一口吞下半個煎餅,然後回頭逮着陳與眠的的筆袋一頓捏拿揉搓放,并同時對于陳與眠只需要學三門的行徑進行全方位的聲讨,然後才開始一天的課程學習。
“好痛苦啊啊啊!”
上午第一節連着第二節都是數學課,衛清上得面無血色、臉色灰敗地轉過來,雙手誇張地掐着自己的脖子發出一連串“啊啊啊啊”的怪叫聲,“不——想——上——課!”
“不上課了,”陳與眠起身,手搭上江楓的肩膀,揚了揚下巴,“走吧!跑操去!”
“我!草!”衛清徹底陷入絕望,神情扭曲,“我真服了!到底是誰發明的這個跑操!我現在聽見這個音樂我都想吐!”
“走吧。”江楓拉住陳與眠搭在肩上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衛清:“哎哎,等我一塊兒!”
他扭頭看見江楓牽着陳與眠的手腕:“哎你倆牽上了?!為什麽不帶我!”伸手就要去夠陳與眠另一只空着的手腕。
江楓:“......”
陳與眠:“......”
江楓:“你找不到對象,一點不冤枉。”
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