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二十歲的織田作之助,是港口黑手黨的低級成員,每天都可能會被叫出門處理雜事,和刀頭舔血的高級成員遇到差不多數量的危險,卻拿着最少的工資,住在最簡陋的出租屋裏。
他對生活多有抱怨,但從不氣餒。哪怕在臺風肆虐到要将人吹到天上的夜晚要外出工作。從這點來說,他的待遇不如池袋的真島誠。
不過那天,織田作之助其實是疲憊的。沒有車願意接他去目的地,每家商戶的門都緊閉,偏偏需要他出面調停公司董事的什麽情人和妻子之前的矛盾。
糟糕,最糟糕,糟糕透頂。
當他拿着不成形狀的傘,想要就地昏在街頭結果還是按下了豪華別墅的門鈴後,他遇見了名為崔茜的女孩。
她看上去比他絕望百倍,所以他也只有接下這份工作才行。
比他小上半年的女孩,是典型的大小姐。和生活在橫濱的大多數無需擔憂未來的女孩一樣,她從小受到良好的照料,性格沒有絲毫扭曲的地方,但出于家庭的原因,她深陷在她本不應當擁有的孤獨裏。
成為她的熟人,意味着織田作之助能更好地将工作進行,所以在認識的第一天,他遞給了她一份熱騰騰的咖喱。
事後他想,不,并不用特意去想,雖說目的是為了工作,但卻是出于真心。
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能夠慢慢地靠近彼此,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有着天真浪漫同時也充滿理性的少女,缺少的只有他人的關愛,在争吵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甚至問他“能不能讓誰死掉,結束這一切”。
他不自覺把她當成了和他收養的孩子一樣,需要照顧的一員。和崔茜在一時,哪怕是保持着沉默的時間,也不會令他覺得浪費。
雖說偶爾見面都要處理她家的矛盾,在那之後兩人并肩走在一起的日常,就好似銀河一樣熠熠發光。
喜歡嗎?當然是喜歡的,但到底是怎樣的喜歡,他始終不清楚。或許,也是清楚的,但怎麽想都不可能達到。保持着距離,并不靠近,享受當下的時光,不去追尋未來,只要這樣就很好。他所在的地方還是有太多的黑暗,他的過去是無法被提及,她值得更好,一直,是這樣想的。
他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所以将她看漏,還是說她隐藏得實在太好,直到那個夜晚,她的告白以不加修飾的方式呈現在他的面前。
她父親的情人已經去了海外,不會再同她的母親見面。這場戰争已然結束,
生活的齒輪喀啦喀拉地轉動了起來,而他下意識的反應是要拒絕。能夠預見未來的他,卻被不知何時已成為出衆女性的女孩,掌握在了手心,完全地看透。
“我知道你是誰,作君。”她說:“我喜歡你。這不是我的突發奇想,是我經過思考後得到的答案。不管你過去做了什麽,不管你未來要做些什麽,我喜歡的是在這三年間一直在我身邊的你,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我,希望你能喜歡上我。”
沒有任何話語,能夠應對。
平日裏的自持與穩重,為了解決問題不得不靈活轉動的腦袋,好像都在此刻棄他而去,變得七零八落。
其實這件事可能并未超出他的預料吧,但她就像是要将他拉到他從未去過的岸上的長繩,他的确想要離開這艘船,看見他渴望着的那個世界。
答案呼之欲出。
“好吧。”他說:“我考慮一下。”
最後的理性讓他說出的這句話話,是因為他想因自身的告白開始,而崔茜卻會錯了意,開始了同他之間的勝負。
二十三歲,初戀,她是幼稚的。
第一個星期,他忙于工作,關系在沉寂,
第二個星期,她出現在咖喱速食店的門口,
第三個星期,她去到了他的公寓。
令人哭笑不得,他覺得她好像也有一些,他不曾知曉的。那是唯一的一天,神也在休息的日子,她靠在他的懷裏,看到他寫下那些字句。
第四個星期,是結束的時候。
充滿天賦的年輕學生,為了兩人的未來,在大學入學時便成為了異能特務科的技術員,如今她則去到了未曾想到的未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失去了還未真正開始相戀的戀人。供她回憶的,除了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固然還有在那之前的三年,可無論記憶多麽深刻,她已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尋到她想要的了。
沒能冷靜,開始了報複。
從一開始就想摧毀一切,如今不過是一次實驗。
崔茜,成為了犯罪者,随即是第七機關的一員。她的第一個任務,是抹去名為太宰治的男人的過去,無論花上多少時間。
讓他來到她的身邊,是輕而易舉的。
通過異能的鳥注視着将她愛着的人的朋友,于這短暫時光裏,她又得到了什麽呢。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始終都只有孤獨。
他,他,他,她,她,她,她,所有人,都是。
無一例外。
“是的,”太宰治說,“那麽我告訴你吧。”
他,是故意的,故意毀掉了那張紙。
開始是不确定,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甜品店的少女,他是如何尊重着酒友,才沒能打開記錄着少女情況的文件,而是讓它被大火付之一炬啊。他人的幸福,是他無法參與的部分,于異國他鄉的再見,則像是一只從黑暗處伸來的手,要把他拽回過往,認清他自身的真實。
太宰治,想要看到他人的人性。
那一回,只有那一次,織田作不是為了逃避來到酒吧,也并未透露他即将要做的事。他只問太宰,什麽花比較好。
“要送我嗎?”
“嘛,分給你一朵也不是不可以。但收到男人的花,你會開心嗎?”
“不要,男人的花,才不要。”
“什麽,意思是你要送花給女人?”走下樓梯的坂口安吾說。
“還是不知道啊。”織田作抿了口酒。
“這麽忙的工作,說不定交了女朋友後會輕松一點。”
“為什麽?”
“忙不過來的時候可以在女人的膝頭哭泣啊。”
“真是……”
“哈哈,說得有道理,我會考慮的。”
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太宰治想要知道,他想要知道自己能被憎恨到何種程度,這是否意味着織田作被他人愛到了何種程度。
但她在這種時候,竟然說,她應當愛他。
愛他,愛太宰治,愛他。
啊,因此只能笑了吧。
甚至覺得,自己輸掉了。
聽從了織田作的遺言才走向了未來的他,和為了織田作可以抛卻自身的最真實的她。
到底哪一個,才是笨蛋呢?
“那麽,”他說,“我告訴你吧。”
在所有人都永遠地失去了織田作之助,失去了他寫小說的可能的未來的當下。
“人,是為自我救贖而生的。”
“……”
“眼淚這種東西,會被擦掉,也總有一天能止住的。”
“……”
“那麽就這樣結束吧,你覺得呢?我想回去換件衣服啦。”
太宰治站在古怪的雕像前,已無法找到金發鄰居的身影了。空蕩蕩的房間很快被新人填滿,他在觀鳥時還是會找尋熟悉的身影,駐足在不知是否在運轉着的電子眼睛之下。
“鄰居搬走後,到底還是會失落的吧。”他對餐館老板說:“有一天我走了,你也要傷心一陣哦。”
“好好,但麻煩你先把這個月欠的賬還了。”
還會見面的吧,在這個世界上的角落裏,只要他還活着的話。她嘛,有了能讀取未來的男人的那段話,肯定是會壽終正寝的。
至于是否想要看到對方,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或許有一天,在橫濱的街頭,能看見海的房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