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塘舊夢

2018.7.25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白居易

八二年的南塘,與十年前相比,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河中是不急不緩的烏篷船,兩邊是高高的吊腳樓,樓下是一如往昔的青磚綠瓦,灰階石牆。

年二十九,街上的油鹽鋪子都關了,家家的年貨都已經打完,小輩們正忙着在家貼對聯和窗花,各家兄弟姐妹打打鬧鬧,哪裏忙就往哪裏鑽,大人們忙得暈頭轉向,滿屋子吆五喝六。

洛家安與他們不同,他天還沒亮就從床上蹦起來,裹上件舊灰襖,拿上鬥笠邊走邊戴,推開院門,老木門就吱吱呀呀地響,把屋裏正睡着的大人吵醒了。

“家安!這麽早,你幹什麽去?”

一聽是他媽的聲音,本來想溜號的洛家安老老實實站在原地,高聲回了句:“我去鎮口接邢平哥,他今天回來!”

“你邢平哥自有他們家的人去接嘞,你去摻和什麽!”

“我跟邢平哥通過信了,他說他在碼頭等我。”說完,洛家安也不管他媽在屋裏數落什麽,直接把院門關上,縮着脖子,聳着肩,逆着清晨的寒風,邁着步子往自己泊船的地方走。

夜裏下的雪還沒化透,他穿着夾棉的雨靴,咯吱咯吱地響了一路,只有他自己聽得真切。

天還黑着,引渡的船夫大多都還沒來,只有一位一直睡在船上的老船夫在,洛家安來的時候,他正彎着腰從船艙裏鑽出來。

那時候鎮裏剛剛通了電,供電不穩,船上只能點煤油燈,老船夫披着蓑衣,順手将燈挂在船篷的鈎子上,黑漆漆的河岸邊才算有了點亮光。

老船夫一擡頭,正巧看見一個黑影借着光跳上了船,正彎着腰在船邊解纜繩,他先是吓了一跳,剛想叫嚷,便認出來是洛家的二小子,他啞着嗓子吆喝一聲:“哎!臭小子!你摸着黑到哪兒去?”

“我去鎮口接邢平哥,他今天回來!”洛家安嘿嘿笑了兩聲,長篙一撐,小船就轉了向,映在粼粼水光上的燈光被推散,碎金似的忽明忽暗。

“哪家的邢平?我怎麽不曉得?”老船夫蹲在船頭,眯着眼睛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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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安的語調立刻就上揚了幾分:“鎮西邢家的老大啊,前兩年上延城念大學去了,今年才回,您每天迎來送往的人多了,自然不記得。”

“哦---”老船夫摸了一把頭發,眯着的眼總算睜開:“我記得他,咱鎮上的大才子嘛,他走的時候還是我送的,嘿嘿,可比你有出息啊,小子!”

這話明明是損他的,可洛家安聽了反而眉頭一揚:“那當然是比我有出息,我自然不能跟邢平哥比。”

話音落,洛家安腳下的船已經離岸數十米,老船夫說什麽也聽不清,他只好用力地揮手告別。

“誰都不能跟邢平哥哥比。”洛家安站在船頭,望着微微發紅的天色,暗自嘀咕了一句。

南塘離家的年輕人,大多是去打工,所以六七點的時候,鎮口碼頭上全是背着大包的打工仔,清一色的灰青大棉襖,款式老舊,臉上都是連夜趕路的疲憊。

邢平哥信裏說他七點才到,但沒想到洛家安這個愣頭青六點就在碼頭等,穿着舊襖的少年把手蹭在臉上搓搓搓,嘴裏哈着白氣兒,擠在人群裏,像個被凍着了的小袋鼠。

洛家安兩年沒見邢平,但還是一眼就把他從人堆裏挑了出來,他立刻揚起手,高聲喊:“邢平哥!這兒,我在這兒!”

邢平那副儒風道骨的模樣,是刻在骨子裏的,即便是飄着細雪的清晨,即便是兩人之間隔着吵嚷的人群,洛家安依舊是一下子就把那人影烙在了眼裏。

那是他念念不忘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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