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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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尤悠一把推開他,眯着眼睛冷笑,“你跟蹤我?”
雖然有猜到尤悠對小皇叔的态度不會好到哪裏去,但是李樂安也沒想到她會直接擺臉色到這種程度,吓得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袖。
秦宥倒是不在意,尤悠哪一天對他這個身份的臉色好起來,他才覺得奇怪。
不過尤悠今天也沒這個心情去追究什麽,她心情沉重地走出了莳花館,秦宥和李樂安都跟在身後。
今天這一幕給尤悠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以前看小說描寫穿越的很多,而古早言情裏十個穿越女有八個都愛去逛青樓,好像這是什麽時髦的事情一樣,而且場面經常描寫得不是紙醉金迷就是奢靡至極。
而她過往十幾年都在山上修仙,雖然是穿越了,但是修真界和前世的環境差別反而不大,甚至在性別方面更平等一些,都修仙了誰還在意性別,誰的修為強誰就是硬道理。
但是普通的人世間是不一樣的。
封建王朝這個詞從未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十四五歲的孩子出現在這種地方,和情/色/交易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就有一種讓人想要嘔吐的惡心感。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李樂安在後面趕緊跟了上來,“你怎麽走這麽快啊,這是往哪裏走呀,好像有點暗是不是走錯——”
李樂安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因為面前的是一條幽暗的胡同小巷,隔不了多遠就有一盞昏暗的燈籠,門口倚着衣衫半漏的女人,時不時還有床板咿呀作響和男女的喘息聲傳出來。
漆黑的夜色裏,突然推開的破舊木門吱呀一聲劃破了這片沉默,衣着陳舊還打着幾個補丁的男人呲着一口黃牙走了出來,“小鳳仙啊,你這這麽貴,下次看在我是個老客的份上可得給我打個折才行,不然我可不依啊。”
似乎是叫小鳳仙的女人一手扶着門,一手揮了揮帕子,啐了一口,“瞧你這窮酸樣,下次來我就給你抹去零頭行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男人嘿嘿一笑,粗手又掰過女人的臉狠狠親了一口,“那爺下回再來。”
他踉跄着走出來,乍見了巷口裏站着不動的尤悠和李樂安,下意識就佝偻着彎起腰來,“兩、兩位爺......”
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嗫喏着開口,而後只是茫然怯懦地站在前面。
尤悠沉默地拉開李樂安,給他讓了個路,男人連忙喊謝,低着頭就竄了過去快步離開了。
那臨近巷口的屋子裏,小鳳仙也聽到了男人的聲音,連忙出來招攬客人。
“爺可是要找人作陪——”
她的聲音也斷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她尴尬地笑笑,退縮着想要回去關上門,這怎麽看也不像是要來這裏消遣的主。
卻不想,尤悠往前走了一步。
“是啊,我可以進去嗎?”
小鳳仙驚得都要把手帕拽爛了,磕磕絆絆地說:“可、可以的,當、當然可以。”
然後她沒想到的是,不止這位,後面兩位居然也跟着走了進去。
三、三個嗎?小鳳仙下意識擔心起自己這身板還能不能承受得起。
尤悠進來後就下意識打量起這屋子來。
第一感覺就是很小,整個屋子幾乎一覽無遺,一張有些破舊的桌子,一張窄小的床,旁邊還有個缺了一個腳梳妝臺,單獨拿一根木棍支撐着。
屋裏還有一股子腐爛腥臭的味道。
小鳳仙躊躇着走了過來,就要寬衣解帶,“爺要現在開始嗎?”
尤悠低頭看她。
屋裏的燭光其實也不怎麽明亮,昏暗且飄渺,仿佛一吹就要熄滅了,但是怎麽也是比外面的燈籠要來得光亮些。
尤悠這才看清楚了小鳳仙的臉,她的聲音依舊柔媚嬌軟,但是臉其實已經不年輕了,皺紋很多,看起來四五十的模樣,顫顫巍巍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嘴角的褶子都堆疊在一起了。
尤悠突然就覺得喉嚨哽咽起來。
“不用。”她看着忽然沉默下去的女人,下意識拿出來那顆夜明珠,伸手抓過她的手然後放在她的掌心裏,“我只是想問一些問題,這個是報酬。”
小鳳仙被這夜明珠驚得手一抖險些就要砸到地上了,她吓得趕緊攥緊了,盯着幾乎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的夜明珠,眼睛都有些發直。
“您問、您問就好。”
或許是為了這顆夜明珠,或許是因為這麽多年的事情堆積在心裏,頭一回有客人不想着那回事而是讓她說起過往,小鳳仙說了很多很多,幾乎言無不盡。
青樓裏絕大部分的女子不是被拐賣就是被家裏人“送”進來的,原因也無非是那幾個,家裏窮揭不開鍋了,女孩生得太多了養不起也不想養了,還有少部分是青樓原本的妓生子。
一般來說也很少發生這種事情,從挂牌接客那天起,青樓裏每個人都被灌了絕子湯,但是湯藥也不是絕對的,偶爾也還是有女子懷上了客人的孩子,但是到底是哪個客人的,誰也不知道,最後生下來的孩子,長大了有點姿色就子從母業,沒有姿色就當跑堂或者丫鬟。
而自願進青樓的,從來沒有,起碼莳花館裏是沒有的。
即使是被賣入青樓,不同姿色的待遇也不一樣,最高一檔的美人就是花魁,一般老鸨都會好好養着,琴棋書畫都用心教着,等到及笄出閣了,就挂牌拍賣初夜,後面即使再接客也有個門檻在,有名氣的大花魁甚至可以自己挑選客人,看不上眼的就不接待。
但是這只是最頂端上的,花魁下面的女子都等不到及笄,可能十三歲就要去接客,遇到有特殊嗜好的客人,可能十歲就要被迫去面對。
而即使是花魁,也很難常紅,花期頂多也就三四年,而一旦花期過去,那就淪落到第二檔,歲久人衰春深花敗,慢慢的也會從第二檔掉落到第三檔、第四檔、直到最後變成她們這些在胡同巷子裏接客的。
而姿色更為普通的一些,老鸨經常會打着雛妓的稱號讓龜公扛着出去招攬客人,這類的女子下場也更為凄慘一些,基本從開始老鸨就會提前暗示會把人許給底下賣力忠心的龜公,待這女子賺夠了足夠的錢就讓她和龜公結為夫妻。
若是賺得多的龜公勉強也算是個好去處了,能夠金盆洗手脫離這個苦海,可若是賺得不多的,不僅在內要服侍這個無能的丈夫,在外還要繼續賣身賺錢。
而所謂的遇到良人或是贖身自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即使真的離開青樓,戶籍上依舊是賤籍,可為妾不可為妻,而現下的律法裏,妾的處境幾乎完全被拿捏在主家手裏。
話本裏寫書生和妓子恩恩愛愛纏纏綿綿,即使有什麽挫折痛苦都是由正房導致,但是現實裏一手拿捏着從良妓子命脈的卻是嘴上說着天長地久說着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恩客。
相對來說,最好的結局已經是色衰愛馳後在深宅大院裏平淡而終,至于一輩子寵愛那是不要異想天開的事情。
而壞一些的呢,被轉手送人,再次被賣,繼續被迫流連在不同的男人身下。
更壞一些的,可能被厭倦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愛你容貌□□的時候嘴上說着甜言蜜語,不愛的時候恨之欲絕,被病逝是很常見的事。
甚至更駭人聽聞的一些事跡裏,她們的存在甚至不是以一個人的方式,斷去手腳充當人彘的“花瓶”,從斷肢上長出花草......價值萬金的美人畫皮,精美的美人圖下是鮮血淋漓......
而即使免于這些折磨,不管從良還是一直待在青樓裏,時間久了,始終是會染上各種髒病,曾經的花魁一夜千金,後面淪落到胡同巷子裏,抓藥的錢都拿不出手,揮斥萬金的時候也不曾有人會料到日後這捉襟見肘的一刻。
吃不起藥,惡露斷斷續續流好幾個月,手上、身上、腿上各種潰爛的傷口,疼痛、瘙癢、絕望,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的時候,不敢死卻也不明白為什麽活着。
青磚綠瓦的花樓裏,花容月貌受盡追捧的花魁魚貫而入。
而低矮窄小的胡同巷子裏,年老色衰病痛纏身的妓子也接踵而至。
或早或晚,這是每個被賣到青樓的女子注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