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睚眦必報
睚眦必報
除了在夢中,人很少能夠有體驗不借助任何外力‘飛翔’的感覺。
三樓的距離并不高,篤家還來不及反應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真的在現實中坐到了‘飛翔’,就聽見了巨大的碰撞聲,可能因為與地面碰撞的是他的身體,因此他比任何見到這一幕的人都要接近那聲響。
篤家甚至沒有感覺到痛感,他只是在剎那間感覺看到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曠野,然後就是一聲巨響,他便落到了地面。
蘭姨和篤老爺子趕來的時候,篤家意識還很清晰,看到父母臉上的恐慌與淚水,他只能又一次埋怨自己,到底自己也不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
篤家傷的不重,幾處骨折和軟組織的挫傷,完成了手術治療又在醫院休養、觀察了一陣子就被接回了家。
“你是想自、殺嗎?”蘭姨帶着哭腔的問話使篤家又幾分迷茫。
“沒有,只是沒留神就掉下去了。”
蘭姨會信篤家的這般說辭嗎?不會。
她早在篤家十來歲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孩子與兄弟倆的不同。這孩子表面上看着活潑,但內裏總能讓人感覺到他與家裏人有着隔閡似的,跟他兩個哥哥在一起的時候還好,唯獨面對父母的時候,總有着幾分疏離。
蘭姨向來看望篤家的博海倒着苦水:“我真不知道拿這孩子怎麽辦,今天想着跳樓,那明日呢?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指望他能有什麽出息……他的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家了,他能不能像兩個哥哥一樣懂點事……”
博海輕輕拍着蘭姨的背,他也沒想到篤家會自、殺,在他的認知之中,篤家并非一個以死亡逃避現實的人。
安慰好蘭姨後,博海走進篤家的房間,蘭姨還要去餐館幫篤老爺子的忙,便拜托博海照顧篤家。
篤家正百無聊賴的單手翻着一本武俠小說,見博海走進了,懶洋洋的打了聲招呼。
“我媽又跟你抱怨呢吧?她已經抱怨好幾天,逢人就數落我。”篤家話語裏清晰可見對蘭姨這般行為的不滿,但面容神色上卻沒有絲毫的厭煩,那是一種習以為常的從容。
“蘭姨也是擔心你。”博海不輕不重的戳了一下篤家打着石膏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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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腿癢,你幫我撓撓。”
“怎麽撓,你這不還打着石膏呢?”
“再怎麽打石膏,肉也是軟的,石膏和肉之間不有縫呢嘛?”
“慣的你,你自己不還有只手是好的,自己撓。”博海說着,手還是幫着篤家撓了幾下,只不過撓不到關鍵處,反而越搔越癢。
“算了算了,你起開點兒,手都摸哪兒去了。”
博海的臉臊的通紅,他不是故意的,但剛剛确實蹭到了篤家的那處。
“還看?”篤家終于将手中的武俠小說扔在了一邊,費勁兒的側過身,扯過一旁的被子,搭在了自己的下腹處。
“餓了嗎?我給你下個面?”博海也不等篤家回應,有些慌不擇路的走出了篤家的房間,最後在廚房喊了一句:“我去買只雞給你炖個湯。”
“我的鑰匙在冰箱上,你待會兒回來自己開個門,我可沒辦法爬去給你開門。”
“知道了,小瘸子。”
關門聲阻擋了篤家還嘴的機會。
博海在菜市場挑了只老母雞,其實他也不是很擅長做飯,味道也一般,但每次給篤家煮面,都被吃的幹幹淨淨的模樣的确取悅到了博海,讓他難得在廚藝方面有了自豪的情緒。
篤家墜樓後,博海并沒有再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自從篤老爺子一家搬家後,博海就很少回家住了,在單位住着也方便,省了上下班來往在路上消耗的時間。因此當博海聽說了篤家墜樓的消息時,篤家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
今日與篤家的相見距離上一次已經相隔樂快半年,篤家變得滄桑了些,胡子似乎很久沒好好刮過了。
拎着雞回到篤家的住處的時候,博海剛将鑰匙捅進鎖孔,想起在屋內等候自己的篤家,莫名湧上一股仿佛他正與篤家過着小日子的錯覺,轉頭将這個離譜的念頭抛之腦後,博海推開房門:“我回來了。”
篤家沒有回應他,博海便先将雞拎着放在了廚房,洗了手準備去篤家房間看看怎麽回事,不是就在出門前逗樂他幾句,不會這麽經不起逗,真生氣了?
篤家房間的門是虛掩着的,并沒有關上,博海直接一推便開了。
當看到篤家活動着的手、聽見那悶哼時,博海頓時僵持在原地。
“博海……海子……”博海被篤家鼻音沉重、帶着氣音的呼喊叫的面紅耳赤,感覺呼吸都暫停了好一會兒才接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轉身離開篤家的房間,卻又被喊住:“博海,幫幫我……”
博海出門買菜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但冬季天黑的早,篤家房內沒有開燈,僅僅靠着窗外逐漸變暗的自然光的照射,倒顯得一些秘密似乎能夠被這昏暗的光線隐藏住似的。
兩人的心思各異,但殊途同歸。
“你也想得到我,不是嗎?”篤家低沉喑啞的嗓音湊近博海耳邊,篤家在博海靠近他時,便一把扯住了博海的手,将人拉到床邊坐下,拉住博海的手就像是失足懸吊在懸崖邊緊緊扯住最後的救命繩索一般的力量。“你是故意讓我看見你夾在書裏的畫紙的是嗎?你想知道我喜不喜歡男人。”
博海的沉默成了篤家情緒最好的助燃料,篤家強硬的拉着博海的手塞在了被他的體溫烘的火熱的被子下,博海的手比之篤家,溫度稍低,相觸碰時,不知是博海被那熱度燙的畏縮,還是篤家被冷的戰栗,他一下下蹭着博海的手,直到那手變得和自己一般炙熱。
“那晚,我其實很早就醒了,我沒有夢到嬌軟、豐、滿的女人,我夢到了你,我就是想碰你,想貼近你,想要與你的距離更近,近到無法更近為之,近到你他媽也像我這般瘋狂,我不正常,我一直都知道……”
“可我不喜歡男人,我只想得到你,我想……”剩下的話博海沒有給篤家說出的機會,他吻住了篤家,在窗外的全數光線散盡,室內一片黑暗之時,他親在了那張他早早便想付出實際行動的唇上,篤家在自暴自棄一般的開始在博海面前檢讨、貶低自己的時候,眼淚已經淌下,此刻二人都嘗到了眼淚的滋味,鹹得令人心尖兒發酸。
博海幻想過無數次親吻的滋味,篤家也是,但當二人終于實踐時才知道,一些事情是無需經驗的,在某一刻,幻想被現實點燃時,一切都順理成章。博海的唇舌就像他的為人一般溫和,篤家亦然如其性格一般來勢洶洶。博海接納着篤家愈發沉重的呼吸和勢頭迅猛的親吻,不忘安撫的揉弄着篤家一頭亂糟糟的頭發。
“……你太溫柔了,溫柔到我根本舍不得放棄你。”
“那便不要放手了。”
博海的話似乎終于讓篤家放下了內心的包袱,他思考了太久自己強勢、偏執、古怪的性子是否會造成別人的負擔,猜測、懷疑自己的存在意義,否認如自己這般的人沒有任何愛人的資本,為何要去追求愛。
但博海說:“那便不要放手。”
“篤家,我馬上就可以休探親假了,等你骨頭長好了,又能活蹦亂跳了,我帶你回老家看看,那裏有廣袤無垠的曠野,你肯定喜歡。”
黑暗之中,他甚至看不清博海的臉,但篤家卻覺得博海的眼睛亮的出奇,如果黑暗中他時刻都能看到這雙眼睛,那麽黑暗甚至虛無似乎都沒有任何可怖之處。
欲望平息,博海打開了房間的燈,篤家的眼神沒有離開過博海,直到博海離開房間去了廚房。
房間內還殘留着腥膻氣味,來自篤家。
博海在把手伸到打開的水龍頭下時,擡手放到鼻前嗅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着洗淨了手,開始做晚飯。
做雞湯博海并不擅長,但好歹将雞處理幹淨,肉也炖熟了,不忘給篤家煮好了面,雖然分別這麽久,他依舊記得篤家的食量。
篤家吃的很香,博海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雞湯,這才知道雞肉炖的又老又柴,雞湯裏也一股子因為沒處理好內髒而産生的禽類腥味。
“要不別吃了。”博海不知道篤家為何能吃的這麽香。
“好久沒吃你做的飯了。”
博海放下了碗筷,原來不是吃頓飯吃的香,只是因為做飯的人是他。
……
和博海約定了等待他放探親假,就去看看他口中所說的那片曠野,篤家有了盼頭,狀态肉眼可見的好了太多,連帶着骨頭與傷口的恢複都感覺快上了不少。
又過去了兩個月,篤家可以下地了,但必須拄着拐,他聯系過博海,詢問他何時放假,得到的卻是太忙了,估計得等到過完年之後了。篤家有一陣失落,但想到過年博海休假,兩人還是可以見面,內心的失落又好了些。
篤老爺子和蘭姨的餐館臨近年尾接待的客人也多了起來,雖然篤家的腿還沒完全好,但胳膊好的比較快,在店內還是能幫上些忙。
“三兒,你把賬算一下,然後去把隔壁小賣部的叫過來一起吃個飯,今天收攤了就得過完年在開張了,正好跟店鋪周圍的街坊聚一聚。”
“好。”
“你是老板的兒子嗎?”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士帶着幾個姐妹在飯店剛用完餐,正在等待篤家算清飯錢。
“對。”篤家沒有注意到女士看他的目光,就是是發現了新鮮有趣的玩具一般。
“老板炒的菜真不錯,不知道你做飯水平怎麽樣,我們也好嘗嘗你的手藝。”
“這是找零,您收好。”篤家将錢遞給女人,這時才看到女人看他的目光。
“要不要認識一下?”顯然女人深知自己外貌的優越,可能以前也總受到男人的追捧,對于眼前的篤家,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架勢。
“不了。”
女人見篤家這般不領情,有些不悅,但也沒多說什麽,和朋友一同離開了。
篤家也沒作多想,拄着拐把隔壁的小賣部一家人叫來了店中,蘭姨把後廚篤老爺子盛好的菜端上桌,幾人圍坐一起,篤家陪着他們聊着天,聊了對新年的盼頭、聊了過年放假期間的打算、聊了小賣部老板的女兒腹中的孩子什麽時候出世,都是家長裏短,但大家性情都很不錯,倒也聊得開心。
“還在營業嗎?我們哥幾個吃頓飯。”篤家其實早已把店門放下一半了,也是以此來告知暫停營業,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這麽沒眼力見的進店。
篤家拄着拐,準備走過去拒絕這幾個看上去就并非善類的男人,還未開口就聽見領頭的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說道:“後廚也沒下班嘛,點菜點菜,哥幾個想吃啥随便點。”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歇業了,後廚也就是炒點我們自家人吃的菜,不接待客人了。”
“我就問你鍋是不是還熱着?火是不是還燒着,我們都進來坐下了,沒有再被趕出去的這個說法。”
“你……”篤家将要說出的話被蘭姨打斷,蘭姨剛把才端上來就看到店裏竟然還有一桌才來的客人,篤家又正要和人家吵起來的模樣,連忙制止。
“吃飯是嗎,吃什麽菜跟我說。”蘭姨擺了擺手,讓篤家去和小賣部一家聊天,這兒她來接待。
見蘭姨這麽好說話,膀大腰圓的男人也就沒繼續嗆聲,點了幾個菜,又要了幾瓶酒,跟自己帶來的幾個兄弟,大聲侃天,絲毫不在乎店內還有別人,語句裏時不時便出現粗俗、露骨的詞彙,小賣部老板的女兒懷着孕,也到了孕晚期,聞不得煙味兒,便讓自己的丈夫扶着自己離開了,小賣部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篤家:“抱歉啊,本來說和你們一起吃這頓飯的,我女兒身子有些不适,不過我肯定會陪你把酒喝好。”老板拍了拍篤家的胳膊。
篤家瞥了眼那桌的男人,聽他們聊天的口音就知道是南河那邊的人,大老遠跑這兒來吃飯,也真不嫌麻煩。到此,篤家哪還能不知道這幾人是故意上門找事兒的?篤家借口上個廁所,實際上來到衛生間後,給他曾經交好的那群混子用BB機傳訊了消息。
拄着拐剛回到桌子旁,就看到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把煙頭彈到他腳下,篤家望去,那男人正跟其他人笑道:“你們說,瘸子尿尿站得穩不?會不會尿到自己身上?難怪聞着一股子騷味兒。”
篤家忍無可忍,拿起拐就想往那男人的腦袋上掄過去,但還未将拐提起,就被一股力量按住了。
“你們要的菜。”
是篤老爺子,篤老爺子脖頸上搭着一條毛巾,即便是冬天,一直待在後廚也惹出了一身的汗。蘭姨掌勺把剩下的菜炒完,篤老爺子出來透口氣,剛一出來就看到篤家想要跟人動手。當然,在後廚的時候蘭姨告知了他前因後果,他也聽到了對方辱罵篤家的話,他沒有怪篤家動手,只是不能總用動手解決問題,篤家還是太年輕了。
篤老爺子不愧是在部隊上待過,那眼神和一般人還是有區別,膀大腰圓的男人被篤老爺子一盯,沒再繼續辱罵篤家,室內也安靜了些。
篤家自然不可能就這麽把這事兒過掉,以篤家的性子,別人怎麽惹的他,他便要怎麽報複回來。
等蘭姨把自家這桌的才全數上齊,膀大腰圓的男人那桌也吃的差不多了,總共他們也沒點幾個菜,似乎就是為了找茬才來此的。
篤家去結賬,膀大腰圓的男人裝作沒聽見,把桌子一掀就跑。
這是在篤家眼皮子底下吃霸王餐。
篤家都顧不上自己的腿還沒有完全好,拐一扔就打算追。
“篤家!”篤老爺子一聲怒吼,篤家剛追兩步就停下了,不單單是因為不想惹怒篤老爺子,還因為他快要痊愈的腿有些發酸發脹。
“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們吃吧。”篤家一瘸一拐的走回店內,拿起拐,拄着離開了餐館。
“別怪他,我們吃,見笑了,多大年紀了還喜歡耍小孩子脾氣。”篤老爺子招呼着小賣部老板夫妻二人吃菜,給了蘭姨一個眼神,蘭姨也從店門口走進來坐下,眼裏有擔憂,但還是配合着給小賣部老板娘夾着菜:“別客氣,吃菜啊,也嘗嘗我的手藝。”
篤家出了店門沒有往住處的方向走去,而是來到了巷口,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與剩下的三個男人被十來個手上拿着棍棒甚至是刀、酒瓶的混子堵在了路口。篤家拄着拐走到的時候,男人已經被堵到了人少的角落處。
“家哥,傷怎麽樣了?”
“快好了,不然也不至于把你們喊出來。”篤家點了根煙,抽了幾口就把眼扔到了膀大腰圓男人的腳下。“沒想到二壯你叫了這麽多人。”
被篤家稱作‘二壯’的男人就是當初看着篤家摘自家種的番茄,卻不敢阻止的那個人,也是少有的在篤家給餐館幫忙後,不跟着混子們一起到處打架鬧事、吃喝玩樂了,也還保持着跟篤家的聯系,時不時問候一下的人。
“難得被家哥拜托,這面子怎麽說不也得給嘛。”二壯回應着篤家的話。
篤家曾問過二壯要不要來店裏幫忙,也算個正經工作,他卻說自由散漫慣了,長得也兇神惡煞,臉上還有打架時被刀劃傷的疤,真要去店裏幫忙,怕影響生意,篤家便也沒再提過。
“別愣着了,招呼我們的‘客人’啊。”不用篤家發話,二壯招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