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

現在治安要比之前管得嚴,二壯和篤家也沒人下太狠的手。将人收拾一頓讓對方不敢也無法再還手也就收了。

篤家拄着拐,從人群中走到膀大腰圓的男人面前,開口問道:“是南河那邊來的人嗎?叫什麽?”

男人沒回答,躺在地上,斜着眼撇着篤家:“小瘸子。”

口鼻都還流着血,還是要逞這個口舌之快。

篤家拿起拐杖想要揮去,最後還是忍住了。用拐杖指着和男人同行的其中一個傷勢輕一些長得面黃肌瘦的說道:“你過來。”

那個瘦子捂着胸口,許是在剛剛的群毆之中被踹在心口,鈍痛使得他龇牙咧嘴,但篤家的話他現在也不敢不聽,依賴篤家人多勢衆,而來,自己老大的躺地上了,他除了自己也不能指望誰了。

“篤家……家哥,我把飯錢給你,你放我一馬……”瘦子從口袋裏掏出零零碎碎的錢,遞給篤家,篤家看也沒看。

“剛剛在店裏,看你喝的最多,喝好了嗎?”

“喝好了喝好了……”瘦子連忙點頭應和。

“喝好了就行,尿吧。”篤家用拐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男人。“站得穩嗎??”

瘦子一臉驚恐,他沒有想到篤家睚眦必報,店裏男人玩笑一般的嘲弄,他記到現在。

“尿啊,還需要我教你?”篤家推了一把瘦子。

瘦子踉跄着朝地上躺着的男人走了幾步。

“你他媽要是真敢……篤家你給我等着,老子弄不死你。”膀大腰圓的男人此刻的确是脫力了,他根本沒辦法從地上爬起來,只能看着瘦子站在自己面前,驚恐萬分的看看自己又看看篤家。

篤家一般不主動惹事,但只要有人惹了他,丢半條命,他也得把這仇給報了。小時候見到南河的人打了他大哥,他記下了,長大些了有能力了就帶着人把南河的人揍了,南河不讓去他們那邊的溜冰場玩,那他就在這兒自己找人找關系建。看似只是一群年輕人小打小鬧,實際上也是南河的本地人,和北河的外人來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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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這邊多都是被調派到這個地方完成規劃項目的青壯年人才,完成項目的建設、帶動這個城市的發展,距離項目開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即便如此,南河始終有着排外心理,單從這些南河的新生代和北河的新生代之間的矛盾也能看出來。

篤老爺子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他幾乎不去往南河那邊,他堅定的相信着組織,不惜從老家拖家帶口來此定居,對此地也已有了感情,他知道南河的人很排外,但他始終相信,他們為這個城市帶來的貢獻是足夠讓此地容納、包容他們的子女、孫輩、後代的。

但篤家不同,篤家在這個城市出生,他不知曉為何自己不被這個城市所接受,他沒有篤老爺子的大義,他只想用實力證明,他有權利生存在此。

篤家回到家的時候,蘭姨和篤老爺子已經在家準備着‘三堂會審’了。

“去哪兒了?”蘭姨打量着篤家的衣着、臉側,見沒有髒污和傷痕,想着應該是沒有打架,松了口氣。

“随處走走,透透氣。”篤家也很老實的回答,至于這回答到底老不老實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哥二哥什麽時候回來?”

“年三十的晚上,都回來。”提及此,蘭姨和篤老爺子顯然都很開心,篤家見狀也沒打擾二老的好心情,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床上的那本武俠小說他已經翻得快掉了頁,裏面夾着的那張博海畫的比兒童畫還要粗劣的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男性人體的圖,也被篤家分別在二者旁畫上了小小的海鳥和筆直的樹枝。

這本武俠小說博海和篤家都有,但篤家把自己的那本藏起來後硬說自己的不見了,然後把博海的那本連帶那張畫一起要了過來。博海能怎麽辦,一本小說而已,篤家要了,他也就給,畢竟篤家是他從小寵到大的。

篤家拿了張白紙,找出在市場上買的圖畫書,書上都是些森林、田野一類的景象。篤家很好奇老家的曠野是什麽樣的景象,會看見什麽樣的動物,樹有多高、草有多密。他想象之中,那應當是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的田野;是茂密到風吹過,樹葉會相互摩擦,沙沙作響的樹叢;是他所陌生的各類動物的叫聲演奏而成的曠野之歌。

拿起筆的篤家在空白的紙張上第無數次畫下了他想象之中的那片曠野,似乎是覺得畫面的中心缺少了主體物,他便畫下了兩個男人。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在曠野之上,前方有一望無際的高山,有迎面的豔陽,此刻是日落還是日出?篤家希望是日出,這樣兩個男人就可以借着光亮行走至更遠。

畫完,篤家把畫疊好夾在了武俠小說裏放在抽屜中。

……

這段時間以來,篤家少見的享受了好一陣子的高質量睡眠,再也沒半夜無故驚醒或是難以入睡過。就連篤老爺子和蘭姨都覺得篤家變了,篤家身上的戾氣少了,也聽勸了,他們不知道原因,但是很開心能夠看到篤家這般模樣。

團年夜,篤家看到大哥二哥和兩位嫂子一家子的時候,這一次卻不再像以前那般糾結着別人的幸福,篤家想到博海時,內心是無法掩飾的欣喜,他也有他的幸福。

又過了一個月,篤家腿已經完全好了,博海也與篤家說定了兩周後就帶他一起回老家,去看看那片曠野。

BB機的聲音,打斷了篤家自從脫拐之後就開始做的恢複鍛煉。

BB機能夠顯示的信息內容非常少,但是他和二壯之間有暗號,就像他上次給二壯發去消息,二壯能夠理解篤家的意思并在蘭姨的餐館所在的那條路口蹲守到目标一般。

篤家穿上外套,臨出門時,看到了水果刀,邁出房門的腳步收了回來,将水果刀揣在了身上。等他把二壯上次的人情還了就再也不摻和這些事了,最後一次。

抵達約定的地點時,只有一個女人害怕的蜷縮在角落,二壯不知去哪兒了,女人說,剛才她遇到了小偷,一個長得矮矮胖胖的男人幫他去抓小偷了。

“小偷長什麽樣子?穿什麽顏色衣服?”

“軍綠色外套,長的膀大腰圓,寸頭。”女人似乎記得很清楚,描繪的很仔細,這讓篤家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女人,女人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假,但篤家隐隐覺得女人的長相有些熟悉,是那種曾見過一次的面熟。

女人給篤家指了方向後,篤家沖了過去,照女人的描述,二壯可是單槍匹馬,篤家不想讓二壯冒這個險。

也沒追太遠,跑了兩條街的距離,篤家就看到了女人描述的小偷,這小偷篤家可太眼熟了,正是曾在他家的餐館裏吃霸王餐的男人。

男人見篤家追來,慌忙之下拐進了死胡同。

“二壯人呢?”篤家質問

“誰知道,呦,小瘸子腿好了啊。”男人看到是篤家一人,絲毫不慌,繼續激怒篤家:“你看這個時不時你要找的那個二壯的東西?”

男人手上拎着二壯的玉佩,篤家很熟悉那個玉佩的樣式,是他認識二壯的時候,對方就佩戴着的,以前年紀還不大的時候,他們玩游戲打賭輸了,二壯寧願去幫別人拉煤車賺點錢補給兄弟,也沒把那玉佩壓出去。

“你他娘的。”篤家一拳沖向男人的臉,篤家看到了男人向他展示二壯的玉佩時,手掌上的血。“老子再問你一遍,二壯在哪兒?”

男人嗬嗬笑着,繼續激怒着篤家,他也不還手,直到篤家拿出懷中揣着的刀,威脅他時,他才變了神色,說了二壯的下落。

“錢包拿來?”

“什麽錢包?”

“你不是還搶了一個女人的錢包?”

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錢包,篤家看着明顯不像是女士會用的錢包,眉頭緊鎖,隐隐察覺不對勁,但錢包已經被他拿在了手上。

“都別動!”急促的腳步聲自篤家身後接近,篤家來不及回頭就被按倒在地面,手腕被反擰,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面,刀刃撞擊地面時似也終于撞破了萦繞在篤家心頭的疑慮。

“我們接到報案,說有人搶、劫。”

是警、察,篤家終于理解了一開始的隐隐不安來自何處,他的頭被一只強壯有力的手按在地面,只能費力的轉動眼睛,看向膀大腰圓的男人,男人回避了篤家的目光。

沒事,那個女人應該能給他作證,他其實是幫女人要回錢包。

“對就是他搶、劫。”

“明明是你說你錢包被偷了,我才去幫你追小偷!”

“安靜!”篤家感受到壓制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更重,手腕也被冰涼的手铐鎖住。

……

饒是篤老爺子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篤家會犯這種罪。

篤老爺子和蘭姨找了律師,依舊沒有未篤家争取到更輕的判罰,對方人證物證太齊全了,沒有任何利于篤家的證據,篤家這次是徹徹底底的栽了跟頭,持械搶、劫,罪加一等,篤家被判了七年。

膀大腰圓的那個男人有個妹妹,也就是在篤老爺子的餐館想要搭讪篤家的女子,被篤家拒絕後,女子只是和自己的哥哥抱怨了一句,沒想到男人本身就和篤家有着國界,借着幫妹妹出頭為由,辱罵篤家并鬧事吃了那段霸王餐。

未曾想篤家即便是很久沒有在外面混了,還是有不少擁趸,男人失策,忍耐着篤家的報複,但男人記下了這仇。

他拜托自己妹妹的朋友一同演了這出戲,也就是和妹妹一起在蘭姨的餐館吃過飯的女子,她也見過篤家,知道篤家的長相,方便下套。

男人先釣住二壯,讓他約出篤家,說要當面道歉,并且希望南北的關系能夠緩和,最後沉二壯不注意将人打暈,結果手重了些,打斷了二壯的鼻梁骨,流了他一手血,為了激怒篤家順利完成他的計劃,他放棄了直接以二壯當餌,而是從二壯身上取了個信物,正是那枚玉佩。

妹妹的朋友先以遭遇小偷為由吸引篤家的注意力,又放出二壯幫她追悔失物的消息,使篤家咬餌。待篤家追上男人又察覺二壯不見蹤影時自然會因擔心而憤怒,這是男人就将二壯的信物放出,再添一把火。

男人讓妹妹的朋友在篤家追上去之後就報警,男人本想以搶、劫罪将篤家送進去關幾天,但他也沒想到的是篤家帶了刀,性質變成了持械搶、劫,這次的局,效果出乎他意料的好。

篤家直到進入牢房的時候,內心的歉意都是大過于被下套的憤怒。

明明兩周後答應了博海,和他一同回老家看看曠野的,七年,博海能夠等他七年嗎?

七年,博海會成家嗎?或者博海會和另一個人一同去看那片曠野嗎?

一開始篤家的腦子裏全是聲音,蘭姨的哭聲、篤老爺子的叫罵、篤君的憤怒質問、篤國的嘆氣。每晚都是這些聲音萦繞在耳邊,唯獨沒有博海的聲音。

第一次探監,篤家的疲憊肉眼可見,那不是單純的沒有休息好的疲憊,是心理與精神狀态好似要奔潰的疲憊感。

“媽,對不起……你別哭了,探視的時間很短,家裏情況怎麽樣?”

蘭姨擦了眼淚:“我跟你爸身體都還不錯,你大哥二哥也還好,你別記挂着,要照顧好自己啊,三兒。”

“二壯,你認識嗎?我以前帶他去店裏吃過飯。”

“他也沒事,他一直想要給你報仇,還給我跟你爸下跪說全是他的錯……”

篤家張了張嘴,卻因為沒組織好語言,不知該如何表達。

“我們沒有怪他,我們又怎麽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年輕那點事,我們家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實在沒辦法幫到你,三兒,我的孩子”蘭姨說着又哽咽起來。

“……讓他不要想着報仇了,好好找個活計吧,別再外面當混子了。”

“我跟你爸也都是這麽跟他說的。”

“……博海,他有說什麽嗎?”

“他說等你出來了,帶你回老家看看。”

探親這日,窗口很多人都在哭,篤家沒有發出任何哭聲,只是任由眼淚一滴滴的流下,無聲的抽噎着。

……

篤家的精神狀态自探親這日開始好轉,他積極的配合着監內的一切教化,獄內會給他們安排活計,也算是在學習手藝。

獄內的生活比起外面要單調的多,統一的作息時間、工作時間、放風時間,可反而這樣的生活使得篤家雜亂的心被重新規整了。獄內也會提供一些有助于教化的書籍,篤家這七年的閱讀量甚至超越了以前還在讀書的時候。

吃久了獄裏的飯,篤家這時候才發覺平日他覺得吃膩了的篤老爺子和蘭姨的手藝是多麽的好,飯菜的味道是多麽的讓他想念,還有博海煮的面、充斥着禽類腥味兒的雞湯、小時候大哥炒的家中剩飯剩菜一鍋炖、二壯家種的西紅柿……

篤家曾經自省時會不斷否定自己的價值,而現在他的自省卻是明确自己應當怎樣成為更好更優秀的人。

人不該一遍一遍的否定自己,從而完全忽視自己才是改變自己唯一的主動方。先肯定自己,接着就會發現,這世上萬物都肯定着你的存在。

博海使得篤家相信,篤家是值得的,但正是因為篤家沒有放棄過自己,才等來了博海給出答案的機會。

篤家終于不再似那漂浮半空的氣球,他雙腳紮實的踏足這片土地之上。他還要在那片他期待已久的曠野奔跑,同自己所愛之人一起。

吃完飯,七點,是衆人一起觀看新聞的時間,篤家看到在新聞重提到了篤老爺子曾參與過的項目,雖然只是簡單的介紹項目帶來的優勢之處和效益,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篤家心底是滿滿的自豪感,他終于體會到了篤老爺子曾經的使命感。但随即湧上心間就是後悔與愧疚,他給篤老爺子和蘭姨抹黑了,他給整個篤家抹黑了,他太偏執、太桀骜了,他如此堅定的想着:等到他出去,一定,一定以更好的自己迎接自由與未來。

每次探監,篤家都會在最後詢問一句博海的消息,蘭姨每次也都會将博海的話一字不差的帶到,她很高興篤家能夠這樣一個誠摯的友人。

“你兩個嫂子都懷孕了,等你出來就能看到侄子或侄女了。”

篤家笑了笑,兩個哥哥的生活過得美滿,他便也開心。

“你跟我爸多注意身體,開餐館太累了,都這個年紀了,別忙活餐館的事兒了。”

蘭姨沒有告知篤家,自從他進去,她跟篤老爺子就把餐館關了,兩老有退休金,雖然不算特別多,但夠過日子,就是想不住總想着找點事情做一做。

“好,知道了。”

經歷了這次的的事,篤家也算是真正的成熟了,就連看到新入獄的那個男人,內心都未有太大的波動。

膀大腰圓的男人在獄中看到篤家的時候,汗毛倒立,他甚至懷疑是篤家使了什麽手段,才使得他倆同一個監獄的。

畢竟篤家見到他時,沒有憤怒,沒有怨憎,而是雲淡風輕的笑了。

那笑比任何激烈怒罵更令他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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