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熱帶氣旋

第1章 熱帶氣旋

陳挽開了輛不大起眼的大衆,緩慢駛入機場高架。

八號風球登錄海市的第一天,熱帶氣壓達到117帕。

機場大道兩邊棕榈跟洋紫荊被過境臺風吹得七零八落,啓動了幾次刮雨器刷風擋玻璃,勉強能保持清晰視野。

天氣異常惡劣,T2航站樓重複播報氣象報道。

“今年第七號臺風‘仙鹿’已于今日上午11時36分在我市沿海登陸,自東南方向向西移動。”

“受對流雲團影響,臺風眼外環附近最大風力達八級,預計未來六小時有強降雨水,并伴有強雷電,已向各單位部門發布暴雨橙色預警,望有關單位與工作人員做好防範工作……”

國語、英語和粵語各播報一遍。

陳挽看了眼腕表,繞了個大彎拐入b3,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停車,靠着座背,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搭在車窗邊,姿勢還算放松,眼晴卻很緊地盯着前方。

狂風驟雨,很不适合飛行的天氣,偶有趕航班或落地的乘客,裏面沒有陳挽在等的人。

他點了支煙醒神,昨晚幾乎沒怎麽睡,今早又要趕在臺風登陸前趕到機場,怕堵車。

橙紅色火光在晦暗中亮起微弱模糊的暖意。

港文電臺插播昨日金曲,粵語歌在外頭沙沙雨聲中有種催眠的效果。

陳挽換了個頻道。

“TNB為您播報……明隆近日完成……兼并和收購……”

“商貿協……換屆選舉……立法會一票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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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卓智軒問陳挽接風宴準備得怎麽樣。

太子爺回國,即便卓智軒也得不敢掉以輕心。

陳挽發了幾張照片過去,說:“灣區傍山別墅餐廳。”

卓智軒看了看,挺滿意,陳挽辦事向來靠譜,叫人放心。

聊完正事,卓智軒八卦道:“聽說他是和徐小姐一起回來的。”

“不是,”陳挽滅了煙,利落拉杆,一踩油門,糾正好友,“他是自己回來的。”

“……”卓智軒瞬間醒了,推開懷裏的溫香軟玉,坐起來,“你跑去跟蹤人了?”

陳挽專注地盯着那道從b3口出來的高大身影,直到對方跨進了一輛黑色邁巴赫,才分神回道:“不是跟蹤,是接機。”

單方面的。

“……”卓智軒收聲半響,又像是習慣了,最後只憨出了輕輕一句,“不怕死是吧,陳挽。”

陳挽不遠不近跟在邁巴赫後面,沉默片刻,道:“我不放心。”

海市最近不太平,商貿協會理事會換屆近在眼前,珠島、下龍界、西貢門幾方勢力蠢蠢欲動。

大概從上個月開始,群島就開始頻傳劫機事件和空難。

那個人最近在國外一系列兇悍強硬的收購吞并手段又引起軒然大波……

幾年前的襲擊事件還歷歷在目,陳挽從前幾日就開始心神不寧。

這是八號風球登陸的第一天,飛行條件異常惡劣,他猜測對方應該是乘坐那架達索獵鷹900私人機回來。

獵鷹機型強悍,抵得住500帕風暴,但落地很硬,不知道會不會強制迫降。

卓智軒啞口,氣笑:“輪得到你憂心?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陳挽好脾氣笑笑,沒說什麽。

十幾年老同學,卓智軒同他知根知底,陳挽從來言行得當,進退有度,但冷不丁出個格,那必是大事。

卓智軒不解:“你怎麽知道他從哪裏下機?”

澳嶼機場是許多國際航班的中轉站,新設了多條出口密道,一些政要或是重要人物會不定站口出站。

陳挽沉默片刻,含糊道:“我有我的辦法。”

“……”

都是在風頭浪尖上立着的成年人,卓智軒不多勸,只是客觀告知他:“你再出格點,連我也未必撈得住你。”

陳挽聲音溫和平靜:“不會,我沒想幹什麽。”

這是真心話。

床伴纏得緊,卓智軒囑咐了幾句屆時宴上的要緊事項便挂了。

陳挽一直跟在黑色邁巴赫後面,直到看它順利過了海底隧道,才一打方向盤拐到左道,利落超車,一騎絕塵。

天更陰沉,電臺在放《愚公移山》。

陳挽關了音響,只剩下雨水砸在玻璃上的白噪聲,海灣大道兩旁一字排開的棕榈和洋紫荊東倒西歪。

幾日後,灣區傍山別墅餐廳。

小潭山三面環海,臺風天,入夜也無月光,海塔亮起,山腳撲上的低沉怒吼的白浪。

外頭陰風晦雨,屋內觥籌交錯。

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晚宴實則像窗外的夜海一般波濤詭谲,暗湧深流。

趙聲閣到得不早也不晚,身後跟着沈宗年和譚又明,連卓智軒都得站得更往後一點,前邊一個股王幺子,一個前政律司長孫,他不過區區采海油家的纨绔一個,越不過去。

陳挽是早就到了的,站在很不起眼的角落,和經理默默對今晚的菜品酒水,又低聲囑附把氣溫調低一些、水晶吊燈下的蘭花也要挪一挪、酒不用醒透,七分就可以……像個謹慎敲定、确認細節的總導演。

賓客不算很多,都是些年輕後生,是海市裏有頭有臉世家大族裏的同輩,不過陳挽心知肚明,其實這些都不是趙聲閣最核心的圈子。

趙聲閣這些年越發低調神秘,神龍不見首尾,他那個圈子保密、森嚴,名利場裏的金字塔,從小到大就那幾個人,陳挽這種二流富商四房姨太的私生子,完全是溝底望高樓,半點邊搭不着。

也就是那裏頭的卓智軒是他十幾年的老同學,且公子哥的圈子裏總有個安排吃喝玩樂、跑腿的角色。

陳挽為人處世八面玲珑,辦事靠譜,性子也不卑不亢,才得了幾分那群公子哥的眼。

不得不承認,很多場合都需要陳挽這種人,長袖善舞進退得當,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覺得很舒服,大家都覺得他很不錯,也就拿他當半個朋友。

陳挽看起來從容,其實很忙,一直等到真的上了桌才有機會認真看一眼主位上的人。

容貌更盛了,眉眼英俊銳利,兇悍俊美,可氣質卻是更松弛。

其實憑心而論,趙聲閣從來沒有表現得多麽高高在上,甚至稱得上平易近人。

大概是真正的強大和權勢不需要用故作冷肅和高傲去強調,所以他溫和內斂的表面下也自有一番令人望塵莫及的氣場與威嚴。

趙聲閣行蹤難測,平日要見到他一眼難于登天,因此很多人都趁今夜去敬酒。

男男女女,目光恭敬,熱切,也赤裸。

這個人讀書時代便是天之驕子,是豪門男女相競的目标。

同齡人還在沉迷于游艇黃金奢侈品的時候,趙聲閣已經成為這兩年唯一能撬動外資注入的操盤手,在海市萎靡不振的金融版圖和實業市場力挽狂瀾。

近年來被當局邀去內地出席許多紅字當頭的政會。

在海市外貿下行經濟萎靡的市場,趙聲閣這個名字代表某種希望和信念。

趙聲閣,是趙家的趙聲閣,明隆的趙聲閣,更是海市的趙聲閣。

趙聲閣靠在椅背,聽人寒喧,偶爾點頭,不動聲色。

他對這些社交沒什麽興趣,但這裏不比國外,還是講人情世故的地方,他出去幾年,該出現的場合還是得露個臉。

這些天各門各派相競以邀到趙聲閣為其接風洗塵為豪,趙聲閣拒了一些,也去了一些,但都沒有今晚舒服。

音樂、座位、環境說不出哪裏舒心,但就連空氣的濕度都異常合适,回國數日連軸轉的趙聲閣未想過在這種場合得到片刻放松。

譚又明看他筷子多伸了幾次,酒也見了底,問:“菜合适?”

趙聲閣這個人,別人不知道,他還是知道的。

太子爺什麽時候在這種場合認真吃過飯,他從小就最挑剔,食材舊了火候過了甚至擺盤不順眼他都不會再碰一口。

不過趙聲閣從來不會說什麽,要求什麽,就只是默默放下筷著,喜惡不形于色,讓人看不出他到底真喜歡什麽。

趙聲閣一個中國胃在洋國吃太多垃圾吃到本土菜覺得還算熨帖,淡淡嗯了一聲。

譚又明:“……”

坐在主座順數第三位的卓智軒聽不見他們兩人說什麽,譚又明和趙聲閣自小一同長大,一向比他和趙聲閣更親近些。

但看趙聲閣心情好像還不錯,他便朝坐在角落裏的陳挽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讓他也快去敬酒,不要辛辛苦苦張羅一整晚全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是不贊同陳挽幹跟蹤、監控那種偷雞摸狗的事,但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光明正大和太子爺搭上關系這種好事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圓桌很大,陳挽的位置離卓智軒遠,離趙聲閣更遠,桌上美酒佳肴,人聲鼎沸,不說隔着個太空,也隔着條銀河。

陳挽朝卓智軒安撫笑笑,沒動,低了頭自顧自飲茶,繼續聽桌上的人講維港風雲,講太平山頂秘聞。

陳挽說的那句“我沒想幹什麽”是真的,只是卓智軒好像一直都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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