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第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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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出一段距離,佐伊從車內後視鏡瞥見後排的兩人,氣氛微妙。她打開收音機,電臺裏恰好在播放一首時下流行的嘻哈曲。她索性哼了起來,盡管在開車,手握方向盤,卻并不妨礙她的手指,富有節奏地跟着打拍子。
“佐伊,專心開車,我可不想你半途撞上什麽玩意,甭管是條亂竄的流浪狗,還是不長眼的路人。”辛戎提醒她。
佐伊怼他,“滾蛋,能別這麽杞人憂天嘛?”
辛戎對着後視鏡眨眨眼,作了個委屈的表情。
佐伊招架不住,幹脆轉換話題對象,“蘭迪,幹嘛這麽安靜?不會是我們今天只成交了一匹馬,你覺得傭金沒到位吧?”
“不是。”蘭迪很快地回,他頓了下,張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卻被佐伊搶白。
“我知道了,你一定在心裏抱怨,為什麽你看重的那匹馬今天表現得大失水準……你想知道原因嗎?”
沒有興趣是假的,蘭迪回:“當然,請說。”
“它那麽緊張恐慌,是因為馬蹄鐵釘得不對勁,站着不動時瞧不出什麽毛病,一走起路來就不行了。馬是很敏感的動物,疼痛會讓它們暴躁、膽小。”
“你怎麽看出來的?”蘭迪問完便有些後悔。雖然佐伊看起來天馬行空,但确确實實有份獸醫執照,論專業性,他屬實比不了。
佐伊打開話匣子,道出原委。
昨晚,蘭迪在餐桌上的那番話,辛戎和佐伊并未當作耳旁風。佐伊得了辛戎吩咐,嘴上說着回房休息,實則在到處轉悠,找到了皮爾斯馬場的人套話。面對美女,幾杯酒下肚後,對方興奮地帶着佐伊去了馬廄。馬廄沒有馬工守夜,光這一點就足以令佐伊皺起眉頭。對方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仍不忘誇誇其談,她為馬兒們感到惋惜。佐伊足夠清醒,使計支走對方,檢查了馬的狀況,誠如蘭迪所言,是匹好馬,但同時,她發現一個不和諧的細節,馬的前腳蹄鐵與後腳蹄鐵,釘的方式有區別。她認真觀察了幾遍,終于發現原因,這前腳馬蹄的厚度比後腳馬蹄薄,釘子應該是特制的,比通用釘短了幾厘米,避免傷害到馬,需要斜锲進蹄掌。她立即告訴了辛戎自己的所見所聞。辛戎腦筋轉得飛快,讓佐伊找到修蹄師,以普通方式重新釘馬的兩只前蹄,這樣,馬站立時,沒什麽大礙,可一旦走路,就會受到影響。佐伊如實照辦。其實,如果皮爾斯馬場的人足夠負責,在早上檢查馬兒時,就能發現問題,但一切沒有如果。對方的疏忽大意,給了辛戎投機取巧的機會。拍賣會上的馬一旦流拍,就會斷崖似的跌價,辛戎趁虛而入,在場外截獲便可。
蘭迪沉默地聽完,既沒有表現出不解,也沒有表現出不屑。
“蘭迪,看你的反應,你并不感到意外?”佐伊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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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還好吧,馬場裏無論發生什麽戲劇性的故事,我都不會感到意外,我只是覺得,你們至少該提前知會我一聲……還是,你們把這次交易,當作某種測試?測試什麽……我的忠誠嗎?”
聞言,佐伊與辛戎不約而同,咯咯笑了起來。
“你不反對我們為了獲利,耍些小手段?”佐伊追問。
蘭迪扭頭,看向辛戎,沒有半分開玩笑的口氣,“反對?聽着,女士,我沒有任何理由反對,我并不為皮爾斯工作,辛先生才是我的雇主,不是嗎?”
辛戎感受到了對方的視線,卻捺着沒動。他開始沉默,在他保持沉默的時候,沒人敢冒犯他。
過了片刻,辛戎好似微微嘆了口氣,朝向車窗的臉慢慢轉回來,與蘭迪對視,“不得不說,蘭迪,有趣,你很有趣。”
“謝謝。”蘭迪禮貌地回。
法餐廳座無虛席,幸運地是在他們到達時,剛好空下來一桌。
飯吃到一半,辛戎被一通電話叫離了席位。待他返回來,臉色變沉了幾分。
“怎麽了?”佐伊問。
“我今天得回紐約,”辛戎說,“那邊已經幫我買了下午的航班……”
“紐約?今天必須飛?”佐伊瞪圓眼睛,“需要這麽急嗎?”
辛戎瞟了眼蘭迪,又看向佐伊,交換了個眼色。佐伊是伶俐的,立刻話鋒一轉,“我開車送你去機場吧?”
“沒關系,你們繼續吃,賬我已經結了,我叫輛計程車就好。”
話落,他拿起椅背上的灰呢大衣,蘭迪手腳利落,協助他穿好外套,他微笑着道謝。行完貼面禮再見,在其餘兩人的注視下,辛戎拄着拐,有些瘸地走出了餐廳。蘭迪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內心忽覺一片蕭索。
辛戎風塵仆仆地降落,司機接到他,将他直接送往曼哈頓下城的一處豪宅。門衛在樓下同他打招呼,他點點頭,徑直上了電梯。電梯直通頂層,早有管家等在電梯出口,為來客們拉開伸縮鐵門。
屋內正在舉辦一場上流聚會,音樂典雅,衣香鬓影。辛戎到得晚,賓客們早已吃完正餐,現下正邊喝美酒邊聊天。他從侍者托的銀盤裏取了杯雞尾酒,一飲而盡。
今晚的主角,屋主達隆蓋恩斯在客廳現身,他頭發花白,人高馬大,有一個隆起的腹部和一個兇惡的鷹鈎鼻。
人們歡聚在這兒,正是為他的六十九周歲慶生。
在紐約,像他這樣的富豪,比比皆是,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他們有着雷同廣泛的交友圈,趨向一致的裝修品位,以及換湯不換藥的婚前協議。
“達隆叔公。”辛戎溫柔地喚他。
達隆沒有理會他,打了個響指,要求音樂暫停。他伸出手,用指尖點着現場的幾個人,雷厲風行,最後轉身,指向辛戎,“對,還有你,書房!馬上!”
被他指到的男女,無不臉色一變,默默跟着他進了書房。
達隆坐進自己的大班椅裏,戴上老花眼鏡,翻了一遍手裏的文件,然後氣沖沖往書桌上一抛,“你們就準備這樣坐以待斃嗎?!我每年花那麽多錢,雇你們是來幹嘛的,玩過家家游戲?!”
最近,他正在收購一家本地電視臺,規模不算大,但觊觎的人不少。他的團隊本來已經進入到最後階段,就差對方接受報價,拍板定音了,誰料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不知給予了對方什麽承諾,使對方動搖,決定緩一緩進程,重新商榷。
鴉雀無聲。
“蘭妮,你先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達隆張開雙臂,假模假式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正在等一個電話......”蘭妮是他的首席運營官,戰戰兢兢地開口,“他們說明天會打過來,給我們最終答複。”
“明天?”達隆勃然大怒,“你昨天也說的是‘明天’,明天到了,還要繼續下一個‘明天’嗎?這個明天會不會等我死的那天,都到不了?不要‘明天’,我就要‘現在、立刻、馬上’!”
蘭妮立馬朝坐的最近的男同事使眼色,對方愣了愣,迫于滿屋壓力,臉色灰敗地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漫長的“嘟”聲後,終于接通。
他說完“嗨,打擾了,我是卡爾,我想知道能不能......”,那邊打斷了他,他沒再吭聲,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麽,促使他的臉色變得凝重。
電話挂斷,達隆焦急地問,怎樣。
男同事根本不敢看他,幾乎是嗫喏着,“他們得到了一個新的、很好的報價,比我們的慷慨,正在考慮中。”
聞言,達隆摘下了眼鏡,朝男人砸去,男人根本不敢躲。眼鏡翻滾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鏡腿無助地折了一節,如同衆人的無能。
“就沒人能帶來點好消息嗎?啊?!你們這群廢物、失敗者、浪費糧食的敗類!”
辛戎環顧四周,緩緩舉起了手,鎮定道:“我有。”
達隆停止數落,眯細眼睛,高傲地揚起下巴,而後點點頭,示意辛戎說話。
“我拍下了‘小鳥’,您中意的那匹馬,價格很合理,我相信,在未來,它會産下優秀傑出的小馬駒,為您帶來驚喜。”
馬并不是唯一重點,是由馬而構成的那個地下王國。他達隆蓋恩斯,正是這地下王國,最為權威的掌權者之一。
馬很關鍵,但跟馬比起來,賭,卻是關鍵中的關鍵;沒有馬,賭賽與賠率就是空中樓閣,可沒有賭,賽馬這種東西,就沒有了核心。馬和賭相輔相成,生生不息,構建了一套完美的循環。
達隆向前一傾,手肘擱在桌上,手指交叉,姿态俨如黑幫教父,翹起嘴角,笑了兩聲,“還不錯,這個消息的确不錯,真有你的,小子。”
達隆雖是暴君,可并不愚蠢,他明白,一味發火并不能解決實質問題,他給出了自己的底價,讓團隊再去做“最後掙紮”,至于成敗,那只有看上帝的天平,會大發慈悲地往哪邊傾斜吧。
真是個難挨的夜晚。
他遣散衆人,讓辛戎單獨留下來,聊了會兒天。
辛戎離開後,達隆卻藏在書房裏遲遲不露面。新來的女助理去敲了幾下書房門,裏面無人應答,她頓感不安,索性進入書房,查看情況。
達隆依然坐在他的椅子裏,巋然不動,彷佛固守着一個王位。
他見有人進來了,朝對方勾勾手指。女助理靠近,用眼神詢問“有什麽吩咐嗎”。
“你覺得那個孩子怎麽樣?”
女助理愣怔了一下,脫口而出,“誰?”
達隆嗤笑一聲,半是調侃半是認真道:“他,還會是誰?聽着,就是那個最後走出去、有着漂亮臉蛋的跛子,你知道嗎?他靠出賣家族,背棄一切,才能站在這裏,成為一個半吊子的紐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