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第8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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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被祁宇那樣擺了一道,近些天來,辛戎對接電話産生了過敏情緒,電話答錄機替他接了大多數電話,若真有要事,他再一一回過去。他也不想太過于打草驚蛇,所以将打電話聯系辛羚的欲望壓制了下去。而且,配種季和賽季也接踵而至,辛戎分身乏術,整個三月,光是飛機就坐了數趟,登機牌摞在手裏,厚度可觀。
達隆把賽馬事業交給他打理,嘴上說得好聽,是信任,實際上遭罪更多。沒出事,賺着源源不斷的現金流,皆大歡喜,一旦東窗事發,指不定會把他推到臺前背鍋。辛戎心裏明鏡似的,但他無憑依、無背景,不以身試險,肥着膽子,又怎樣有向上爬的可能?他不僅僅是為自己賺立足之地,他還要為辛羚賺下老有所靠的一磚一瓦。
幾天沒回家,信箱就已經有了密匝郵件,在美國就是這點兒煩人,什麽都要靠信件證實、維系,一封封來信展開,申明你的衣食住行,同時催着你付賬單、交稅,進入一套由透支額度承托虛假完美生活的循環。
辛戎打開信箱,手探了一圈,除去廣告還有信用卡賬單外,竟摸到了一張燙金請柬。
他在電梯裏讀完了請柬內容,下周三于某地出席一個私人聚會,落款為“早餐俱樂部”。
早餐俱樂部。辛戎忍不住念了一遍這個單詞組合。念的時候,呼吸一鼓一癟,心髒躍跳了幾下。
誰都不會特地來解釋“早餐會”、“俱樂部”究竟是什麽,可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麽,通向高層勢力的一張通行證。權勢,從來不需要如雷貫耳的形式來支撐。相反,它藏在一種模淩兩可、不可被揭露的暗示中,隐密,像一個謎。
辛戎回到公寓,将自己放倒在沙發裏,然後,将那張請柬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奴顏媚骨、忍辱負重,僞造了他的一張臉,可也将他渡到了富貴彼岸,他并不以此為恥。在這樣一個國家,沒有人會去歌頌清貧困苦,傍身的俗名,顯赫身家,才是生活在此的實質。
他閉上眼,嗅聞到紙片上傳來特有的紙墨味,黑暗與即将擁有的優越變遷,令他安心。
轉眼便是周三。
俱樂部據點設在公園大道,一幢歐洲風格鮮明的環形公寓內。辛戎持着請柬,穿過哥特式拱門和帶噴泉的中心花園,進入內部。他被侍者帶領,來到一張大到無邊無際的長方形餐桌前。每個座位上,都豎立着名牌,人還沒來齊,可上面有不少名字,辛戎只在新聞裏見過。
三大馬房的代表輪值主位,這次,輪到希曼馬房。達隆并沒有與辛戎挨着,他是更高階層,通常主位兩側,才是他的位置。
辛戎還沒來得及認真浏覽屋內,希曼馬房的代表,威爾到了,他身後還跟着一群男女,達隆也在其中,衆人按照名牌,依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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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毫不拖沓,連開場白都沒有,直接讓侍者先上餐,邊吃邊聊。
雖然叫早餐俱樂部,實際上吃的是早午餐。三文魚本尼迪克蛋主打,底是薯餅和煙熏三文魚,起司上面還灑了不少松露。佐餐飲料有果汁、咖啡、花茶。
辛戎嘴巴不算挑剔,默默執起刀叉。
威爾嘴裏嚼着食物,嘟囔叫了個名字,讓那位做一個簡報。那位立刻不吃了,用餐巾抹抹嘴,遵循指示。
辛戎打量講話的家夥,覺得眼熟,瞅了半天,豁然想起,正是《賽馬周報》主編。達隆是此報股東,所以,他對社內重要成員,也頗有印象。
這位講完,威爾又讓另一位發言。
講的無非是關于一些停賽和停牌,還有與賽馬管理局的周旋。此外,這人還不停提及“Juice”這個詞,辛戎懵裏懵懂聽到半截,才驚覺此人口中講的“Juice”不是別的,是禁藥。随後,此人把話頭抛給了達隆,讓達隆解釋育馬杯上柚子破天荒的表現。
辛戎猛然一驚,握着叉子的手一頓。
現在是在幹嘛?秋後算賬?他幫達隆暗中做了弊,如果達隆被聲讨,自己肯定是那頭替罪羊。難道……這其實是場鴻門宴?自己屁股還未坐熱,就要被當衆斬首。
他惴惴不安,偷偷去瞟周圍人的臉色。可他坐在餐桌最末端,無法把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他告誡自己鎮定,別半途而廢。這時,達隆站了起來,似乎朝他的方向瞥了眼。他咽了口唾沫,緊緊盯着達隆。
達隆沉穩地解釋着,并沒有提及他,達隆說到激動處,甚至揮舞起雙臂,添增幾分吓人氣勢。
有人出來反駁,認為柚子用了新型的藥,目前手段查不出來而已。
達隆聳聳肩,“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它過了藥檢就是最有力證明!你不能把每一匹從進閘就很興奮,全程沖得厲害,直至奪冠的馬兒都認為是打了過量藥。威爾,你最懂了,PED*是不合法的、不應該被濫用,可有些用藥是合法的,在規則內無可厚非。”
“好了好了,”威爾敲敲玻璃杯,不想讓現場變成辯論賽,幹脆指明主題,“現在是這樣的,達隆,你的馬兒讓我們大出血了,這不是一般的虧損,你覺得你守了這裏的規則嗎?另外,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匹馬兒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關注,從而使所有人都陷入一種被動?”
達隆端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幾大口水,其後目光誠懇,向全場逡巡了一圈。臉色變了變,牙一咬,心一橫似的,“比完這個賽季的三項一級賽後,無論結果如何,就讓它退役。你們為何不有點信心,押它一個三冠王呢!”
“退役?”威爾代替衆人回複,“這未免太輕飄飄了吧?你的馬讓我們所有人猝不及防吃了癟,就算我們現在轉向押它,給予它最大程度的支持,在這重重壓制下,它也未必真能成為三冠王。”
達隆像是明白了自己的話沒能引起共鳴,冷哼一聲,“不能成為三冠王,就讓它死吧,這樣不正好,解決你們認為的‘後顧之憂’,免得你們成天擔心,賽馬管理局會再度抽查血樣,查出麻煩來。”
話落,引來席間一片交頭接耳。
死?這個賽季如果柚子不能成為三冠王,就會迎來死亡的命運嗎?
辛戎內心不由一震。怪不得達隆一直給他下指令,務必讓柚子成為今年“三冠王”。給馬注射違禁藥已經很絕了,但沒想到達隆竟然這麽絕。在為達隆工作的第一天起,他就該明白了,馬對人而言,是畜牲、是工具,憐憫心再多,不過徒勞無益。人跟馬比,一肚子漚臭。可馬不知道,馬只會單純地跑,被人辜負,還要為人跑,跑生跑死。
威爾擡手示意,指了幾個重要人物,把他們叫離席間,在一旁單獨聊了會兒。各自回到座位後,威爾總結意見,決定再給達隆一次機會,但很顯然,為了彌補虧掉的錢,這個賽季開始,柚子的押注,全權交由俱樂部負責,達隆方失去控制權以及獲益權。此外,如果柚子在比賽中毫無建樹,那麽在貝蒙錦标賽後,就會安排它安樂死,規避風險。
達隆接受了提議。其實,他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除非他選擇徹底退出賽馬行業。
讨論結束,早午餐會也結束。
辛戎心驚肉跳地平穩落地,算是過關。他起身,走向達隆時,經過一個空位,名牌标着左兆霖名字。
達隆見他駐足,便走過來,直接解惑,“這是老左第二次缺席了,說什麽香港那邊來人了,要準備準備。”
辛戎笑笑,一副“也不是很想知道”的樣子。
達隆盯着他,回想他剛剛在席間表現,好像沒有一絲動搖,并不因為形勢急轉直下而慌亂。果然,不枉費他的提攜。他得意地想,自己沒看走眼,盡管不想承認,但蓋恩斯家族的人,總歸是不同凡響的。
作者有話說:
PED*——指那些為了提高賽馬成績的興奮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