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第25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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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蒙錦标賽的前一天,好巧不巧,正是端午節。華人是要過端午的。吃了端午的粽子,夏天就該來了。
辛戎還未啓程,獨自一人待在紐約過節。
他跟魚店老板娘訂了海鮮,去取貨時,老板娘嘴裏念叨着好久不見,仍是那幅親切模樣。老板娘問他吃了粽子沒,他剛想說準備上法拉盛去買現成的,老板娘讓他等一等,轉身,去櫃臺後面,取了個紅色塑料袋,遞給他。她告訴他,包了不少蛋黃肉粽和清水粽,這些送他吃。他不想占人便宜,但對方叫他別客氣,見盛情難卻,便收下了。
回到家,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味襲來。蘭迪訂的百合花,昨天派花店的人送來,僅一晚,就開得滿屋幽香。
辛戎沒料到,蘭迪竟會真上了心,言而有信地送了幾次花,都沒重複的,花快枯萎時,就能續上。他好奇,問蘭迪,怎麽每次時機接得那麽準。蘭迪坦然告訴他,因為自己從送的花裏留了一支,用以觀察狀态,這樣就能方便地知道何時該續上花,甚至用了個成語做總結,水到渠成。得知答案,他一愣,回無聊,腦子都用在這種地方了。嘴角卻帶起了少許笑。
辛戎為自己做了頓大餐,還開了瓶紅酒。剝開粽子,剛嘗了幾口,門鈴響起來。他以為是門房有什麽事上來通知,就沒看貓眼,直接打開門,卻是意外來人。
他呆呆地問:“你怎麽來了?”
蘭迪看着他,微笑,“過節啊,來陪你過節。”
兩人對視半晌,辛戎嘆了口氣,把蘭迪讓進門。
“就你一個人?”蘭迪眼睛在屋內不放心地逡巡。瞥到百合花時,心中一喜。
辛戎覺得好笑,怎麽着,這人還反客為主起來,要查自己?他懶得回答,徑直走到飯桌,坐下繼續吃。
蘭迪大概也覺得有些逾界、不妥,悻悻撓了幾下臉頰,跟着坐到桌前。
辛戎保持風度,将盤中還未剝皮的粽子往不速之客面前一推,“吃嗎?”
蘭迪報以微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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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早就動身去了萊克星頓。”辛戎道。
蘭迪沒吭聲,忽然坐直身體,望向辛戎,“我其實.......是剛從那邊回紐約。”
辛戎微微一怔,旋即笑吟吟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真的假的?”
蘭迪聳聳肩,作出“信不信由你”的表情。
辛戎不語,低頭繼續吃,用筷子挑出糯米裏的蛋黃。
“你不吃蛋黃?”蘭迪鎖眉。
辛戎停了手上動作,點點頭。
“給我吧,我吃。”蘭迪上半身直接越過桌子,将辛戎面前的小碟拿了過來。辛戎喉嚨裏還塞着食物,頓時凝固住。蘭迪筷子一挑,一口吞掉蛋黃。吃完了,這人一抹嘴巴,對辛戎笑了笑。
見他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下來,辛戎一時分不清這人究竟是過分殷勤,還是太實在,怕浪費而已。
吃完飯,蘭迪搶着收拾碗筷,辛戎沒攔着,指揮他把東西放進水槽就好。
忙完,蘭迪轉身,哪知辛戎正站在身後,兩人不約而同頓了頓,面對面。他能聞到辛戎身上有不同以往的香氣。不似古龍水那般張揚,淡淡的向四周散發,挑動感官。
他笑笑,想盡量裝得淡定,實際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已将自己洩了個底朝天。
辛戎也笑笑,不需遮掩的人,總會更自得。
“為什麽不跟家裏人一塊過節?”辛戎問,“老左難道不過端午節?不會吧,潮汕人應該很看重的啊。”
蘭迪怔了怔,左家人的确是看重端午節,看不重的,是他罷了。
見蘭迪悶了半天不吭聲,辛戎心裏差不多明白了怎麽回事,但他毫無內疚感,繼續僞裝體貼,“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有些時候,就是嘴巴比腦子快,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這幾句話很是見效,蘭迪晦暗的臉色,倏忽就變亮了。
辛戎挑眉,故意試探問:“這些日子,你跟我走得這麽近,還幫我作馬......老左沒什麽意見吧?”
蘭迪嗤笑了一聲,表情帶點狠戾,“做都做了,難道還要倒翻賬?有意見,也是白費勁。”
“那你自己後悔嗎?”
“怎麽會後悔!”蘭迪恨不得要大喊冤了,“傑溫,你也知道,我和你綁定在一塊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辛戎笑笑,覺得他語氣有點耍無賴,但不介意。剛才故意給了根釘子,往這男人心裏紮,現在就得趁勢給點蜜,安慰安慰,“柚子贏了三冠王後,你想要什麽獎勵?”
馴服人,跟馴服動物一樣,要一松一緊,恩威并施,服從性就會潛移默化形成,最終成為本能。
蘭迪一愣,似是從未考慮過。
這時,手機響了。鈴聲突兀,橫亘在兩人間。
辛戎擡擡下巴,示意蘭迪先接。
未知號碼,一個十分陌生卻又官方的聲音,傳入蘭迪耳中。他“嗯嗯”了兩聲後,沉默。
挂了電話,辛戎見他有些恍神,抱臂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蘭迪握着手機,怔怔地,“……是警察。”
車禍發生在一覽無遺的鄉間公路,在無對面來車和行人的道上,直接翻車起火,燒得半黑。亞倫是司機,斷了肋骨,頭流了血,傷勢不算嚴重,只是副駕駛座上的左兆霖,受了重傷,陷入昏迷。目前,根據亞倫單方面口供,說是左兆霖與他吵架,憤而搶奪方向盤,造成了這出悲劇,但警方同時也通知蘭迪,亞倫體內查出有毒品成分。所以,這份口供的真實性,蘭迪不得不懷疑。
去萊克星頓的最近航班,明天才能訂。辛戎向達隆說明了情況,借到直升飛機。蘭迪向他表示感謝,他打斷他,寬慰幾句,說太客氣就沒必要了。蘭迪有些動容,眼圈都紅了。他嘆了口氣,溫柔撫了幾下對方後背。會如此心慈和善,自不全是為了蘭迪,還有一半是為了自己。
左兆霖發生意外,那麽收購就有擱置風險。一個皇帝倒了,繼承人又不明朗,意味着達發現在能敲板釘釘的人,處于空缺。他早就調查到左家三兄妹在明争暗鬥,誰都不想讓對方得逞。經過這次車禍,亞倫毒蟲,算是暫時出局,就剩下蘭迪和蜜雪兒,鹬蚌相争了。
這是一次危機,偏偏在貝蒙錦标賽前夕,出了大騷亂,只怕蘭迪明天都不能到場督賽。但換種角度,倘若能趁亂扶植蘭迪上位,對自己豈不是更有利?有陰天,有晴天,有失必有得。一方面,收購交易必能順利完成;另一方面,董事席位少了左兆霖,多了自己的一枚傀儡,就根本不用再忌憚其他,入主後,可以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在飛來的途中,思前想後,蘭迪還是通知了正在出差的蜜雪兒。蜜雪兒在電話中,先是質疑,然後慌張起來,帶着哽咽問,哥,我們不會失去爸爸吧?
他無法回答,潦草安慰了幾句,逃避似的挂斷電話。
到達醫院,左兆霖已被送進ICU,亞倫也躺在病床上,和普通病人有點不同,旁邊多了個警察看照。醫生過來同蘭迪交談,告知他左兆霖的狀況。氣氛變得沉重。
辛戎跟着一道來了,他面上裝着關切,實際心思——觀察風吹草動。蘭迪跟醫生聊完,又去跟警察了解情況。辛戎幹脆撤了,去室外抽煙。抽完一支,又續了第二支。剛吐出一個煙圈,蘭迪就過來了,煙霧恰好撲到他臉上,顯得詭異頹喪。
“你還好吧?”辛戎掐滅煙蒂。
蘭迪看着他,嘴角苦澀,搖搖頭,“還行。”
辛戎問:“接下來,需要我幫忙嗎?”
蘭迪皺眉,似在思索,片刻後道:“明天還有比賽,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
辛戎打斷他,“蘭迪,沒關系,我理解,你安心在這邊吧,賽場那邊,我自己來就行了。”
蘭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空中傳來連續幾聲悶雷,眼看是要下雨的架勢。兩人便往安排好的休息室避雨了。
剛一坐下,蘭迪收到短消息,竟有記者想要采訪。他有些猶豫,瞟向辛戎。
辛戎瞧見他的不安,遂問,怎麽了。他告知,辛戎問:“哪家媒體?”
蘭迪回了,辛戎鎖眉,左兆霖只是一介普通的生意人,也值得這般關注嗎?這裏面會不會有蹊跷?
蘭迪觀察到辛戎表情,心裏做了決定,“算了,這個不重要,先放在一邊吧......”
辛戎忽問:“左兆霖要是一直這樣躺着,恢複不了意識,誰來主持達發?”
蘭迪一愣。
辛戎聳聳肩,“對不起,問題是有點敏感。”明明在道歉,卻并沒有任何歉意。
蘭迪手掌捂住額頭,嘆了口氣,“傑溫,有話不妨直說。”
“你知道誰在收購達發嗎?”辛戎決定攤牌,面對蘭迪這種人,給出一部分真實信息,反而更能獲得有效信任。
蘭迪盯着他,眼裏疑惑了一瞬,可很快,就被恍然大悟取代,“是......你?!”
辛戎點點頭。
沉默下來,拉長成一段空白,空白放大。
辛戎不帶任何感情地繼續問:“你想主持達發嗎?”
這回,蘭迪瞪大了眼,空氣凝固兩秒後,他作了回答。
“想。”
辛戎滿意地笑起來,像是早就知道答案般。
蘭迪抿抿唇,也不裝了,索性問:“為什麽沒選其他人,選了我?按理說,亞倫跟我相比,應該是更容易上鈎的那個。或許,雪兒,雪兒感情用事,以你的本事,攻陷她,不會難。”
辛戎反問:“你質疑我的眼光?”停了停,“幸好我沒選他,一條毒蟲,選了他,我豈不是倒大黴了?”
蘭迪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他們大概天生就是一路人,軟的硬的,真的假的,其實都信手拈來。
辛戎撩了下前額的劉海,眼神由笑轉變得狠戾,“怎麽樣?讓我們重建這裏的秩序吧。”
說完,他便走向窗邊,推開一條寬縫,點上支煙。
窗外,閃電一道接着一道,也洩了進來,把人一照,就變成了另一個形。蘭迪盯着他。
辛戎指間騰起的煙霧,彷佛飄進了蘭迪腦子裏,兀自嗡嗡,纏成一團亂麻。
雨落了下來。
辛戎一摸額頭,有些涼,是雨水。再轉身,發現蘭迪不見了。
蘭迪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站在鏡子前,與自己對視了好一會。他走出來,到左兆霖的病房前,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瞟。
左兆霖渾身上下插滿管子,奄奄一息。
人跟什麽都可以較勁,唯獨不能跟天較勁。
他嘴角浮現一個若隐若現的笑,心裏嘲諷道,沒想到吧,爸爸,都不用我插手,你會淪落到這個下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本日記裏,那個有家庭,騙了她的男人,就是你吧。你和你的妻子,合起來欺負她,還把我奪走了。怎麽,你指望我能任勞任怨,跟你的孩子其樂融融,幫你把左家繁榮壯大?做夢吧,我巴不得你們全死光了才好。
回到休息室,辛戎見到他,莫名地,覺得有些別扭,似是什麽變了。
“傑溫,”蘭迪笑吟吟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辛戎一怔,表情立時恢複了自然,回握,“合作愉快。”
片刻後,松開手,辛戎從煙盒裏敲出一根煙問:“要嗎?”
蘭迪從不抽煙,辛戎這樣問,自然有故意嫌疑。
可天底下的事,變幻無窮。如同他們之間的關系,博弈、背叛、合作,全在一念之間。
蘭迪接過煙,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抽了支煙。
作者有話說:
第一卷完了,周四開始更新第二卷,第二卷會比較虐,希望大家有個心理準備。
# 卷二 熔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