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

第30章 29

29

心懸了兩周後,事态發展終于迎來轉機。辛戎為佐伊和蘭迪掏了高額保釋金,将兩人從火柴盒似的囚籠裏領了出來。

他站在建築物的出口,迎接他們。佐伊飛奔到他面前,與他擁抱,不由有些哽咽。他輕撫着她的背,像長輩面對孩子,笑了笑,說,回家吧。

蘭迪站在一旁,盯着他倆,表情有些微妙。

司機在街對面等得心急,怕領罰單,猛揿喇叭。辛戎無奈地攤開手掌,指了指車的方向,二人會意,點點頭,跟着辛戎往車那邊走。

快要走到車邊,辛戎忽然停下來,轉身對蘭迪道:“對了,忘記給你擁抱了。你還需要嗎?”

日光照着辛戎褐色的頭發,亮亮的,像踱了層金,鬓角似乎新修過,襯出耳後到脖頸的那塊白皙膚色。

蘭迪大跨一步,上前抱住了辛戎。心裏既心酸,又抱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幸。

他抱得時間有些長,司機又忍不住急促地揿喇叭,但他沒管,裝聾作啞。擁抱的剪影,和辛戎的嘆息聲,一塊融進了日頭中心。

在車上,辛戎關切地問起兩人這些天來,在裏面的情況,有沒有受到什麽不公對待。他們随時有起訴的權利。

蘭迪說,那些人問我來自哪裏。我告訴他們我來自紐約,可他們不相信,以為我在撒謊,不斷強調“你真的來自哪裏”。“大概他們沒認為我是美國人。”他自嘲道。

“這顯然是歧視!”佐伊憤憤不平,“不能因為你有一張亞洲面孔,就這樣随意給你下定義。”

辛戎面露笑容,用手在空中劃了個圈,“社會達爾文主義。”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後,臉轉向車窗外。

轎車正在排隊上林肯大橋,過了哈德遜河,就能到曼哈頓了。時而有風,卷起翻湧的浪。

一坨鳥屎忽然落到擋風玻璃上,司機罵罵咧咧起來。大夥跟着咯咯笑,佐伊甚至吹起了口哨。蘭迪用餘光去瞥辛戎,見對方嘴角也在微微上揚,這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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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釋顯然算不上喜事,可接風宴是一定要辦的。

佐伊最喜歡的一家意大利餐廳,在翠貝卡區,這裏常年被詩人、畫家、街頭賣藝者們占領,文藝氛圍濃郁。

老板過來,同佐伊熱情打招呼,行貼面禮,與男客們拍肩握手。他是在紐約土生土長的意大利裔,每年從意大利南部度假回來,就會在菜單上增添一個新的家鄉菜。

他一邊幫忙點菜,一邊閑聊起來,“很快,我們連翠貝卡的房子都要租不起了。”

佐伊疑惑,“為什麽?”

他往落地窗外一指,“那兒,還有那兒,産權會被開發商收回去,在不久的将來,馬上要變成高級公寓了。”停了停,目光投向牆壁上,那裏挂着一組裱好的詩,印在泛着啞光的淡咖色硬托卡紙上,再鑲入到金色的邊框中。

佐伊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那些藝術家們呢,他們該怎麽辦?把所有人都往邊緣驅逐,最後這裏只剩下了一具空殼,和曼哈頓的其他街區又有什麽區別?”

他聳聳肩,嘆了口氣,旋即展露明亮的笑,故作俏皮地眨眨眼,“當然有區別,親愛的,郵政編碼的區別!”

辛戎并不感到意外,曼哈頓從來只是個空心島嶼,它,包括紐約,不過是一切紙醉金迷泡影的象征物。

回到家後,辛戎接到蘭迪電話,想約他晚間一聚。他問有什麽話不能在電話裏說嗎,蘭迪神神秘秘,堅持,一定要見面。辛戎本想推卻,轉念一想,應好。

蘭迪安家在布魯克林區,租來的頂樓,卻打理得很幹淨,就像他展示給人的感覺一樣。但辛戎仍不敢輕易斷定,這人是否表裏如一。

蘭迪問他喝什麽。

他說随便。将煙盒從兜裏掏了出來,一頓,似在猶豫。

蘭迪察覺到,笑着說,沒關系想抽就抽,轉身,取了個煙灰缸,遞來給他。

他叼着煙,用眼睛在屋內逡巡,格局簡單,一室一廳帶廚衛,沒什麽多餘布置,但處處有蘭迪的風格。玄關的鞋架上,鞋子分門別類擺好,開放西廚裏,瓶瓶罐罐也是排列整齊,廚具分門別類收在置物架上,一切就像他在馬廄裏整理馬具那樣細致。俨然是一個克制又自律的人。

蘭迪在廚房裏沏茶,等水燒開的間隙,偷瞟辛戎。

有許多話想說,可又不知該從哪起頭。他想知道他有哪些損失,會不會力不從心。他還想知道為何他總是能處變不驚,扛着層罩子,把激烈和焦灼都排除在外。

水開了,蘭迪丢了兩個茶包進杯子。他知道茶葉更好,可還不懂得該怎樣泡。将兩杯茶端出去,辛戎道了感謝。

“你并不愧疚。”蘭迪沒頭沒腦地說。

辛戎吹着茶,并不看他,“我為什麽要愧疚?”

見對方并不上套,蘭迪嗤地一笑,而後嘆口氣,“倒是我每天戰戰兢兢的,生怕你反悔,不救我了。”

“你真有這麽脆弱?”辛戎也笑。

“真的,一旦想到你會放棄我,”蘭迪忽然認真道,眼睛裏也含上了憂愁,向辛戎漾過去,“心就會很痛。”

辛戎并不接茬,佯裝不懂,呷了口茶。隔了片刻,“別感動太早,我救你可不是無償的,我希望你能‘等價交換。’”

“等價交換?”蘭迪不解。

“對,等價交換。”辛戎放下茶杯,眼神變得淩厲,“加快進度,把亞倫和蜜雪兒弄出局,我不想讓他們倆妨礙我的收購計劃,恕我直言,作為兄弟姐妹,竟然對你不聞不問,你現在也不用手下留情了......你辦得到吧,蘭迪?”

其實不用辛戎多說,對于打擊這對兄妹,蘭迪也不會有任何顧忌。想到自己還有不容小觑的利用價值,竟有了詭異的滿足感,心情也變得平靜許多。

辛戎見對方臉上挂起了有點瘆人的微笑,像是在暗爽一份獨享的快樂,心裏有點不适。

空調似乎出了問題,屋內一下子變得悶熱難耐。

蘭迪提議,要不然去屋頂吧,那裏通風,還可以看見哈德遜河。

辛戎瞪圓了眼睛,彷佛聽見天方夜譚。

最後,蘭迪還是拉着辛戎爬上了屋頂,在屋脊上并肩坐下。星空低垂,晚風拂過面龐,一扇扇窗從下至上亮着,爬滿高樓,往下張望,像在審視紐約城的另一種生活。

“好久沒見過這麽多星星了。”蘭迪感慨。

辛戎凝望着星星,輕輕附和了一聲。

“除了月亮外,北半球最亮的星星是什麽?”蘭迪忽問。

辛戎脫口而出,“啓明星。”

蘭迪扭臉,盯着辛戎。他發現辛戎的輪廓,在黑夜裏,變得柔和不少。

“但你現在看不到它,因為它只會在清晨或者傍晚出現。”

蘭迪“哦哦”兩聲,開啓話匣子模式,講起了兒時關于星空、宇宙的一些向往。辛戎屈起雙腿,托腮,很安靜地聽着。他們在這一刻,挨得如此緊密。或許,從那些傻乎乎、高高興興的小孩子往事中,汲取到了類似的回憶與情感。

蘭迪大概是講興奮了,擡起一支胳膊,對着夜空比劃,抛出又一個話題,“那你呢,你有想過命名哪顆星嗎?”

辛戎像是起了興趣,捉住蘭迪的手,蘭迪猝不及防,手僵滞在空中,但胸腔動靜加劇,一癟一鼓地起伏。辛戎似乎并不在意對方的反應,繼續,掌心覆上蘭迪的手背,帶着一塊移動,指向天空中一顆遙遠的恒星,“就那顆吧。”

恒星閃爍得并不頻繁,卻很亮,像在緩慢地眨眼,與地球遙遙相望。

誰又在盯着誰。

很難定義,辛戎這樣的觸碰行為,是不經意還是有意。唯一能肯定的是,有那麽一瞬,榨得蘭迪靈魂出竅。好在黑夜,用厚重的暗,将喪失靈魂的剎那,掩蓋了過去。

辛戎的手離開,蘭迪感到一陣空虛。要瘋了。他想。

送辛戎進電梯時,蘭迪忽然一躍步,扶住即将關閉的門。

辛戎似乎并不吃驚,冷靜地盯着他,等待他醞釀已久的話。

蘭迪抿抿唇說,我在裏面幾乎沒有一天睡得安穩,無眠的夜,你要分走我一半想念。

辛戎對着這份接近于深情表白的暗示,展露出一個非常無辜且坦蕩的笑。

“你根本不了解我。”他說。

蘭迪竟是被噎住了,誠然,這是個事實。他看辛戎,确實像霧裏看花。但他又能在渾濁的夢裏一遍遍溫習他的模樣,就連他偶爾的冷淡與輕蔑,他都如獲至寶。他看見他,就看不見別人。倘若看見他和別人親昵,更是嫉妒得要颠三倒四。只是他很巧妙地壓抑住了,沒有顯山露水。

真是瘋了,要瘋壞了。

“不了解我,就能對我動心嗎?”辛戎繼續問,仍是那副淡淡語調,“是欲望,還是愛?你弄清了嗎,蘭迪?”

這幾個連問似乎有點惹惱了蘭迪,他又逼近了兩步,将辛戎直接堵到角落。電梯門在他們身後合上。目光相接,誰也沒有餘地了。

辛戎作了個“有趣,但好自為之”的表情。

蘭迪以為自己會是先進攻的那個,可意外地是,辛戎一把拽住他衣領,把臉伸了過來。

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吻,令蘭迪心驚肉跳。他愣了兩秒、還是三秒,終于反應過來,掌住辛戎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濡濕、發邪似的燙。情欲并不是孤立的,人一旦讓它着陸,就會化身成野獸,赤裸裸地互相啃噬。

該喘口氣了,辛戎先一步抵開對方,結束吻。蘭迪似乎還有點恍惚,戀戀不舍地舔了舔唇。

辛戎轉身,對着光亮的轎廂壁,整理衣領。“等價交換。”他捋了捋頭發,幽幽開口。

蘭迪沒動,微微皺起了眉,“你的意思......”

辛戎的臉,轉向他,笑了笑,又成為了一等一的紳士,“還需要我解釋的更清楚嗎?你只要如我所願,就有你期待的獎勵。”

作者有話說:

幸好有大家催文,才能督促我更新。要不然我就會卡着卡着犯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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