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第31章 30

30

辛戎擦着頭,從浴室裏出來,外面是帶着微風的七月早晨。

他簡單吃了份煎培根,喝了橙汁,看完早間新聞後,去更衣室挑選等會出門要穿的衣服。

昨晚,他服用了一款藥效強勁的安眠藥,一夜無夢,睡得深沉,直至天明。醒來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适。他驚訝不已,開始明白為何在美國,會有那麽多的藥物成瘾者。原來在這世上,有這麽一種東西,可以讓你逃避焦慮、痛苦,卸下壓力,僞造一片安全的樂土,無論它有什麽副作用都不會在乎了。所以,理直氣壯地使用“靈丹妙藥”,甚至毒品,成為了流行。

十點,公園大道,辛戎走進那棟歐式風格的建築物內。達隆在他進場前,攔住他,和他交流了一會。大致就是讓他不要表現得像手舞足蹈的無知演講家,沒人吃這套。在這裏,空有憤怒,是行不通的。他點點頭,露出深明大義的笑。

那些人一如既往,像正派人士一樣,嚴陣以待。待他一落座,真實嘴臉就迫不及待顯現出來。

無需贅述,開門見山就是判決。

“經過讨論,我們決定放棄Pomelo Gallop。它就像一顆定時炸彈,會讓太多人置于危險境地。”

聞言,達隆緊張地往辛戎那邊瞟,怕對方再來一次即興發揮。然而,辛戎很冷靜,看上去毫無異常,很留情面地微笑着。

達隆松了口氣,将一口咖啡送進嘴裏。

“怎樣才能保住它?”辛戎忽問。

達隆嗆到了,咳嗽起來。

“保它?有什麽意義?”輪值主席不理解地蹙眉,“達發那邊還在接受違禁藥使用的調查,如果不快點處理掉‘證據’,遲早有一天,東窗事發。馬會以為抓住了把柄,現在就靠這點,在不斷要挾我們,想要我們把之前的利益都吐出來。”

辛戎像是全然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怎樣才能保下它?”

有人開始嗤笑、諷刺,“蓋恩斯小子,你現在要當一名動物保護主義者了嗎?會不會太遲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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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戎并不受到影響,朝那發問的人,禮貌地一笑。

“我記得是我去簽的購買合同吧,那麽Pomelo Gallop在法律上,是屬于我的馬。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只有我能決定它的生死。”辛戎不疾不徐,話裏暗含火力全開的意味。

一杯紅酒潑了下來,焰火一樣從辛戎頭頂綻開。達隆不知何時移到了他身後,正舉着酒杯。

辛戎低頭,酒液順着他的臉龐淌下來,“好可惜......”嘴裏喃喃,似乎在為今晨經心挑選的搭配,就這麽浪費了,而感到遺憾。

“不要在這裏丢人現眼!”達隆雙目圓瞪。

辛戎沒接話,鎮定地擦了擦臉。

“別再強調你那弱智的主張,”達隆厲聲道,“我後悔了,竟然看走眼了,你根本不值得我花費心血,認真對待!”語氣強硬,一副要翻臉的架勢。

敢當着別人面,随時翻臉的人,都是占盡優勢的上位者。

辛戎依然不語,起身,達隆警惕地退後一步。

“非常抱歉,我的錯,”辛戎朝全場人躬了躬身,“一時糊塗,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

達隆一愣,思想鬥争了會兒,然後笑起來,寬宏大量地拍了拍辛戎肩膀。其他人也回以掩飾的笑容,裝模作樣地繼續吃盤中的食物,或者喝幾口水,默契地當作無事發生。大概他們還感覺良好,認為自己對一切激烈的想法和行為都太包容了。

“傑溫,”達隆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你不要認為我太絕情,我不是早提醒你了嗎?不要幹損人利己的事。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不一定了。”

屠夫作踐家畜,越殘忍,越會把人道主義挂在嘴邊。

辛戎點點頭,站得筆直,平靜地說:“知道了。”紅酒液凝在他肌膚上,血淋淋的。

幾天後,佩德羅約辛戎共進午餐,帶來個還算不錯的消息,馬會那邊,願意和解,撤銷官司的前提條件,掏一筆巨款。

“還有讨價還價餘地嗎?”辛戎問。

佩德羅無奈地搖搖頭。作為一名極有才幹的律師,這幾乎是他能争取來的最好結果。

“真麻煩啊——”辛戎感慨,向後一仰。感慨完了,悶不吭聲低下頭,往嘴裏囫囵塞食物,彷佛這樣就能填補擊潰的心靈。

佩德羅觀察了一陣,忍不住問:“傑溫,這可不是小數目......你有什麽計劃嗎?”

辛戎終于不吃了,不答反問:“出了這筆錢,他們就會撤銷調查,讓檢方放棄,保住柚子,對嗎?”

佩德羅雙手交叉,抵住下巴,“嚴格來講,沒錯。”

辛戎沉吟了一會。“對了,你剛剛不是問我有什麽計劃嗎?”他笑,“我的計劃就是——”停了停,故意賣關子。

佩德羅豎起耳朵,帶着些許期待。期待辛戎早有準備,說不定還藏着什麽秘密武器。

“讓柚子平平安安退休。”

佩德羅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辛戎哧地一笑,勾勾手指,示意對方靠近,“再幫我個忙吧......”。

佩德羅猶豫了一下,傾身,越過桌子。

辛戎同他小聲耳語,他的眉間漸漸擰成川字,冷不丁問:“你确定嗎?”

辛戎堅定地點一點頭。

佩德羅盯着他眼睛,裏面有一半亞洲血統帶來的深邃,還有一種隐匿極好的瘋狂,如果徹底爆發,就會有亡命、嗜血,不顧一切的渴望。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那樣。

“好吧。”佩德羅坐回原位,嘆了口氣。

夏日下午兩三點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看屋內的不管什麽,感覺都在發光。蘭迪應邀,來到辛戎住處。有穿着工作服的人,比他先到了,忙忙碌碌地穿梭。

屋內發生了不小的改變,牆上的畫被摘了下來,用厚重的牛皮紙打包,疊堆在一個角落;還有大理石餐桌上,堆滿了價格不菲的水晶杯和銀制餐具。那些人正對着這些物品打量、審視、分類,有點類似掃蕩戰争勝利後的戰利品。

蘭迪一頭霧水,指了指“打掃戰場”的人,“他們在幹什麽?”

“貼标簽。”辛戎回。

“什麽标簽?”

“估價标簽。”

有兩個工人穿過客廳,搬一張限量“UP 5”*橫紋扶手椅,蘭迪避讓着他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要拍賣東西?”

辛戎沒有否認。

又有人搬着重物,向他們過來,蘭迪拉着辛戎退後一步,脊梁抵在牆角的直線上,有些硌。

“為什麽?你破産了?”擔憂的可能成為現實,蘭迪心不由一緊。

辛戎心裏覺得好笑,決定逗一逗樂。一瞬,變得愁眉苦臉,低頭又擡頭,試探地問:“破産了的話,我們之間的合作關系,會有變化嗎?”

蘭迪一愣,抓住他胳膊,重點仍在“破産”上,“你說真的嗎?是因為花大價錢,撈了我和佐伊而造成的嗎?”

辛戎裝作失望,掙脫束縛,“你只關心我還有沒有錢?”嘆了口氣,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你們美國人吶,誰的錢包深,就為誰撐腰。”

“當然不是!錢,雖然你說過不用了,但我一直就想還給你,支票還是轉賬,不知道我現在的現金夠不夠,你要的急嗎......”蘭迪慌慌張張地解釋,舉起二根手指,朝上帝發誓,無論他辛戎是落魄還是風光,自己絕對不會違背盟約。

辛戎不語,過了一會,咯咯笑起來。

蘭迪發覺自己似乎上了當。

他盯着辛戎的笑臉,長長籲了口氣。心忖,人對感情怎麽會這般無能?稍有風吹草動,就會亂了陣腳。

“對了,叫你來,是有正事。”辛戎領他到書房,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精美的請柬,“幫我把這個東西親自送上門吧。”

蘭迪接過來,掃了眼上面的字,一怔。

“你能完成任務吧?”

眼睛對眼睛,蘭迪無法逃避,滾了滾喉結,沉聲說,沒問題。

蘭迪按照辛戎給的電話號碼聯系了對方,那邊顯然也很吃驚,譏笑兩聲後,約了見面。

祁宇故意遲到了一刻鐘,到達酒廊時,蘭迪已經侯在那兒。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叫了杯酒後,沒有任何禮貌客套的周旋,直奔主題,“他要你送什麽給我?”

蘭迪平淡地将請柬遞給他。

祁宇狐疑地打開請柬,低頭默讀上面的內容,隔了片刻,擡臉問對方,“拍賣會?什麽意思?”

蘭迪語氣不鹹不淡,“就字面上的意思。”

祁宇将請柬蓋在桌上,冷哼,“你們——不會聯合起來耍我吧?”

蘭迪聳聳肩,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樣子。

點的酒來了,祁宇咕咚咕咚喝了一半,放下杯子,嘲弄地笑起來,“當他的狗,每天都要搖尾乞憐才能得到關注吧,爽嗎?”

語法有幾處錯誤,但不妨礙傳遞卑劣的意思。

蘭迪無動于衷,不語。

祁宇繼續攻擊,“你以為你現在圍在他身邊轉,就能沾沾自喜了?他這人最擅長包裝感情了......”

蘭迪有了反應,嫌惡地皺了皺眉。

“他有跟你講過嗎?我和他之間的過去,沒有吧......”祁宇觀察到對方的不爽,得意地笑,“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

祁宇忽然起身,雙手撐在桌上,帶着壓迫向蘭迪逼近,居高臨下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我!你能做到嗎?假洋鬼子!”

蘭迪騰地站起來,惡狠狠拽住祁宇衣領。力道不容小觑,祁宇被勒得呼吸一窒。即使這樣,祁宇仍喋喋不休,艱難吐字,“你、你......永遠......比、不過、我......”

“你錯了,”蘭迪咬牙切齒,“別太高看自己了,瞧瞧你現在的樣子,能贏得了誰?”頓了頓,用中文一字一句,“他只是恨你,根本不是在乎你,別自作多情。”

仿佛被戳中要害,祁宇臉色變得卡白,眼神潰散。

蘭迪松開他,揉了揉手腕。既然已經完成辛戎交待的任務,他不打算再與對方糾纏,将矛盾升級,遂朝門口走去。

“等等——”祁宇叫住他。

他想了想,回頭。

“你贏不了的。”祁宇立在桌邊,一只手撐在桌上,仿佛這樣,才能将将站穩。

蘭迪感到莫名其妙,不解又鄙夷地笑問:“贏誰,你嗎?”

“他。”祁宇說,“他是毒蛇,你一旦陷落了,就會寸步難行。”

蘭迪嗤了一聲,“既然是毒蛇,為什麽你還要撲過去,把蛇抱在懷裏愛不釋手?”

祁宇聽懂了比喻,一時啞然。抿抿唇,準備反擊。但蘭迪懶得再聽對方扯淡,轉過身去,潇灑地揮了揮手,離開。

拍賣會如期舉行,曼哈頓上城的拍賣廳,名流荟萃。

祁宇還是來了,遠遠就看見辛戎在接待處,穿着一整套定制西裝和锃亮的皮鞋,神采飛揚,跟入場的來賓們握手、寒暄,吹捧彼此的氣色。

他拿着請柬走過去,辛戎娴熟地笑了笑,說:“Wee.”

“等着我自投羅網?”他壓下那點敏感和不安,故作嘲諷,長威風。

辛戎沒說什麽,依然保持微笑,伸出手,像一種友善的引誘。

祁宇發了兩秒的呆,回握住。長久未觸摸過的溫度,還有那曾經細細研究過的掌紋,這會兒,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你不是希望我原諒你嗎?”辛戎靠近他,低聲帶着哄誘的語氣說,“那就為我多買幾件作品吧。”

祁宇一邊為自己招架不住,直線掉價而厭棄,一邊又為辛戎對自己有所求,欣喜若狂。人就是這樣,管束不了自己,要死要活地追求病态的快感。他和辛戎,就這樣創傷累累,永無休止地折磨下去,好像也不錯。

作者有話說:

“UP 5”扶手椅——意大利設計師蓋塔諾.佩思在1969 年設計的沙發。

有修改,清除緩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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