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第32章 31

31

《紐約時報》和《時代周刊》上有這場拍賣會的介紹,用了“舉世無雙”、“遺作”等一類誇張字眼,不言而喻,這種噱頭響亮的宣傳方式是付費的。拍賣的內容物,有現代藝術家的畫作、美國詩人遺稿、流落到美洲大陸的中國古籍。實際上,裏面只有一小部分是辛戎的收藏,頓時有了點渾水摸魚的意味。

拍賣進行得還算順利,有不少中國富商出席,忙着競價。

祁宇對收藏興趣了了,整晚聚焦在辛戎身上,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

中場休息,辛戎正在和一位拍下他大多數收藏的中國商人談笑風生。祁宇遠遠看着他們,覺得膩味,虛僞又做作,臉上活像燙着一層油。

終于等到辛戎身邊沒人,他踱過去,陰陽怪氣,“再聊下去,心窩子都要掏幹淨了。”

辛戎抿了口香槟,沒有答話,表面一如往常的淡然。

越是這樣,祁宇越受刺激,冷嘲熱諷加劇,“要是有做買賣的比賽,光是憑恭迎送客的姿态,你絕對能奪魁。”

辛戎不愠不怒,風度良好,反問:“怎麽只坐着看,不拍點東西?”

祁宇一愣,不知為何有點窘,卻還要嘴硬,“你歡迎我來,不就是也希望我像那冤大頭一樣,為那些不值錢的東西,傻乎乎往外掏大錢。”

辛戎噗嗤笑出聲,“看不出來你有火眼金睛啊,比拍賣行還懂鑒定。”

祁宇自然聽出這是反話,欲反擊,辛戎卻舉起酒杯,俏皮地眨眨眼,“消消氣,祁先生。我叫你來,當然有私心......争鋒相對久了,你累我也累。”

聞言,祁宇撇撇嘴一笑,顯然對這番辭令很滿意。

辛戎見對方有上鈎趨勢,推移自己的重點,“下半場有一副大衛.霍克尼*的畫,俗稱它為《泳池》,是我收藏拿出來拍賣的。如果你想作藝術品投資,拍下它,我有百分百信心,在未來,它絕對不會辜負你。”

祁宇狐疑地皺眉,“就是那幅一個男人站在泳池邊,看另一個男人游泳的畫?”語氣頗為不屑,實在看不出有哪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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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戎點點頭。

“它未來升值空間有多大?”

“百倍、千倍,都有可能。”辛戎說,“依我的看法,最終一定能成為當代最負盛名的傑作,輕松達到上億美元。”

祁宇瞪圓眼睛,不可置信,心裏懷疑更甚,“既然有你說得這麽好,你怎麽不留着,要拿出來賣?”

辛戎嘆了口氣,将杯中剩餘的香槟一飲而盡,忽然笑得幽怨,“你是裝傻,還是真不知道我為何要典賣家當?”

祁宇尴尬地梗住,凝眉思索了片刻,“你的意思,我要是買下這幅畫,就能算作補償你了嗎?”

辛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可沒這麽說。”

“你怎麽能保證它一定會升值?”祁宇仍有遲疑。

“藝術品是需要炒作的,”辛戎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紐約最好的藝術品交易經紀人,聯系她看看,你信不過我,總該相信專業人士吧。”

祁宇收下名片,突然靠近,附在辛戎耳邊,笑意濃,“風水輪流轉吶,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嗎?當你變得富有,那些恨你的人,也會變得愛你。”

辛戎後退一步,很自然地聳聳肩,“這點我贊成。”

話落,兩人沉默對視,都已經沒有過去的色澤了。二十歲的辛戎不會昧着良心委曲求全,就像二十歲的祁宇,還能有一顆赤忱滾燙的心。

那幅畫有好幾個人競标,好不熱火朝天,祁宇本還猶豫,見勢起了競争心,一錘定音,以最高價購得。雖然是大出血,但如果僅憑一幅畫,能挽救他和辛戎的感情,相較之下,就是劃算買賣。

在作品交接儀式上,他上臺用中文發言。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他,他的眼睛只鎖定一人,朝那人耀武揚威地笑着。

下臺後,辛戎也來祝賀他。辛戎問他,開心嗎?他不否認。

辛戎說:“你想買快樂,我向你販賣快樂,很公平。”

拍賣會已經結束了一段時間,蘭迪在車內坐等右等,沒等來辛戎。怕出什麽事,給辛戎打了電話、發了信息,無回應。不能坐以待斃,便将車開出停車場,開到地面,停在了拍賣廳所在的對街。剛準備熄火下車,一輛豪華轎車緩緩停下,恰好卡在了他駕駛位那側。然後,有兩個熟悉的身影迎來,其中一人拉開車門,邀請另一位上車——辛戎跟着祁宇上了車。

什麽情況?他毫無防備,怔然。

豪車啓動,開出一小段距離。他這才回神,連忙一腳油門,驅車尾随。這是禮拜五的曼哈頓,車流密織,紅綠燈又多,需有高超車技,才能勉強避免跟丢。那輛目标車,最終停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

蘭迪根本沒管是不是禁停區,随意一停,匆匆拉開車門,剛往外跨出一條腿,一滞,兩秒後,縮回身,右手去夠副駕的儲物格,一拉,取出把手槍,隐蔽地揣進了外套。

辛戎和祁宇下車了,并肩走進酒店。蘭迪偷偷摸摸跟上,手心裏出了一層汗。

進電梯時,祁宇攬了下辛戎肩膀,辛戎沒有介意,反而溫和地笑了笑。蘭迪啞然,心裏起了一百個問號,之前不是還水火不容嗎?怎麽現在氛圍如此和睦?自己豈不成了小醜?

他定定神,盯着電梯上升的數字,确定樓層。

“要喝點酒嗎?等會我讓前臺送點上來。”祁宇邊開房門邊問。

“不用麻煩了,簽幾份合同而已,很快的......”辛戎一擺手,半是自嘲半是譏諷,“你是真當我賣身了,難不成還要跟你不醉不歸?”

祁宇心忖,裝什麽裝,算了,跟他鬥嘴無益,反正現在自己付了巨款,掌握買家主動權,辛戎服軟,遲早的事。

他轉動門把手,門微啓一條縫。餘光一瞥,有一個陌生的人影靠近,心中警鈴大作,剛想和它拉開距離,為時已晚——

蘭迪持着槍,抵在他後腦勺。

事情一下子變得诙諧。

上次是他拿槍威脅蘭迪,這次換成自己被槍威脅,俨然成了輪回。

祁宇微側了點身。蘭迪命令他別亂動。祁宇不由急了,轉而向辛戎喊話,管好你的瘋狗。

辛戎倒十分鎮定。往後退了兩步,像是要置身事外,當個純粹的看客。

“你們要幹什麽?”蘭迪雖是在對祁宇發問,實際也在問辛戎。

“幹什麽?”祁宇冷笑,“你是瞎子,沒長眼睛啊?!”

沒得到回答,卻得到嘲諷,蘭迪用槍托猛砸了下祁宇後頸,砸得對方直跺腳、嗷嗷叫。

這時,樓道裏有響動,電梯帶來了別的客人。

辛戎嘆了口氣,從蘭迪側後方,伸出柔韌的手,壓下槍管,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擴大麻煩,我和他沒什麽,只是上來簽合同而已,律師一會兒就到。”

蘭迪愣了愣,緩緩垂下胳膊。

槍口離開要害,祁宇揉着被揍的地方,憤慨,罵罵咧咧。

辛戎冷冷瞥他一眼,“有完沒完。”

祁宇不作聲了,拿目光與蘭迪較量。辛戎只覺得幼稚至極。

律師趕到,帶來物流和貴重物品倉庫寄存合同,以及保險合同。

幾人圍在房間內的一張圓桌坐下,蘭迪緊緊挨着辛戎,像獅子,在守一只随時可能消失的獵物。

在落筆簽字前,祁宇又确認了一遍,“安全絕對有保障吧?如果發生盜竊或者損壞,保險是一定能賠償的吧。”

律師露出專業的笑容,指着合同上的細則,不厭其煩地又解釋了一遍。

簽完字,祁宇示威地看蘭迪一眼,轉向辛戎,語調提得很高,“別忘了明天的晚餐約會,你答應好的。”

辛戎淺笑着,說知道。

蘭迪臉上瞬間沒了光澤,嘴唇抿嚴,變成蔫頭耷腦的獅子。以為自己也參與進來了,實際上仍排除在外。他有點看不懂辛戎了。

該撤了,辛戎起身,拍拍蘭迪肩膀。蘭迪如夢初醒。

祁宇沒多做挽留,盯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得意洋洋。盡管有小插曲,但今晚,從蘭迪那王八蛋的反應看來,自己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勝者。

送律師上出租車後,辛戎轉身,發現蘭迪站在一旁,有些魂不守舍。

他剛想開口關心,卻被對方搶白,“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在跟蹤的?”

辛戎對他真切地笑笑,調侃,“那麽大一輛車,我難道裝瞎看不見?”

“那你為什麽——”蘭迪知道不該質問,可他就是忍不住。辛戎把一切裹得嚴實,常常弄點“別出心裁”的意外,攪和得人惴惴不安。有兩顆心髒,都不夠受的。

一個沿街兜售鮮花的拉美裔長相的小女孩,斜刺裏插入,打斷他。

“先生,買一束花吧。”她可憐兮兮地懇求。大大的眼睛,與瘦削的臉龐搭配在一塊,看起來實在是過于驚異。

辛戎低下頭,對上女孩的目光。

女孩似乎怔了怔,大概沒想到這位客人,有如此驚人的容貌。夜色投下陰影,他的臉蘊含在半明半暗中,典雅內蓄,鼻梁筆直,鼻尖精致,眼睛深邃,眼神卻有些空蕩冷淡,抿唇微微一笑,便誘發出一種多情氣質,就像古典油畫肖像裏的美男子那般。

辛戎問,可以只買一朵嗎?

女孩從未這樣售賣過,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辛戎付了十塊錢,接過花。

“我忘記給你打一聲招呼,害你擔心了。”辛戎将花折斷根莖,只留了一小截。

蘭迪聽着他謙柔的語調,心裏一軟,生出了些懊惱。自己今晚,确實魯莽沖動,但能把祁宇那混蛋威呵住,順手揍兩下,還是挺暢快的,至少這點,他不後悔。又不是沒跟人見過血,在監獄裏滾過一遭的人,害怕、忌憚、畏首畏尾,才可笑。

辛戎靠近,将剛買的花,插進他前兜。他在原地呆住。

“這個就算是賠罪吧。”辛戎彎彎眼角,左臉頰浮現出一點點酒窩。明明只是稀松平常的表情,然而不知不覺就能引人入瘾。沾了瘾,誰能戒掉?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一切又恰恰是自己心甘情願的。

一片花瓣在花苞上搖搖欲墜,辛戎伸手去接,沒料到被一把抱住。

蘭迪嘆息着,低喃,“不要铤而走險,如果必須要铤而走險,讓我來。”

作者有話說:

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英國畫家、藝術家。作品裏很直接表現出對男性的仰慕,及描繪出現實的同志生活。最著名的油畫于1972年創作《藝術家肖像(泳池與兩個人像)》,于2018年11月15日在紐約曼哈頓佳士得拍賣會上以9030萬美元成交。在這裏,虛構戎慧眼識珠,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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