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第34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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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戎到馬場時,蘭迪正準備吃晚飯。蘭迪有些意外他的到來,把他請進屋,問怎麽沒提前說一聲。
他用中文回,我想看看柚子。蘭迪聽懂了,朝廚房瞟了一眼,問他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他聳聳肩,全無所謂。
烤的奶油通心粉,加了點從罐頭裏倒出來的肉醬,被端到茶幾上。蘭迪摸摸鼻尖,似乎對菜色的貧乏感到不太好意思。辛戎大方地笑笑,剛想說沒關系,讓大家都能下臺階。蘭迪立馬道,要不我再弄點別的吧。辛戎搖搖頭,裝出熱情,放棄沙發,盤腿坐到了蒲團上,一副要開動的架勢。
成年後,辛戎很少直接坐到地面,除非維持得特別幹淨。在馬場,每日就有不少體力活要幹,勞累一天後,能将住處再打掃得纖塵不染,屬實是靠毅力。
辛戎甚至懷疑,這人是否有潔癖。
兩人邊吃邊聊,辛戎輕描淡寫地提起上次與達隆的不歡而散。蘭迪愣了一下,問,這會影響收購嗎?
辛戎想了想,會。而後繼續低頭吃通心粉。
蘭迪盯着辛戎看了一會,說:“我找蜜雪兒談了兩次,也告訴了她,爸爸之前說的‘三分管’機制的聯手經營,其實是一場謊言,分家後,大哥将會得到最賺錢的産業,賽馬和餐廳,而我們只能得到些邊角料......在爸爸心中,只有一個接班人,那就是大哥。”
辛戎抽了張紙巾,沾沾嘴角,像是吃飽了,“那她有表态,會和你成為統一戰線,聯手将亞倫驅逐出核心管理層嗎?”
蜜雪兒并不是一個好說服的人,她從兒時起,就深深依賴亞倫和左兆霖,他們嬌慣着她的任性和別出心裁。她很少去讨好他人,只接受過別人的讨好,若是不能心想事成,就會無底線地耍賴。也正是這樣,她本質上的自私,暴露無遺。想要攻陷她,就要給她揭露一個事實,她并不是這個家族最重要的人,他們寵溺她,更像寵溺一只寵物,她也許一輩子可以衣食無憂,但聲望、地位,還有真正的權利,她永遠不可能得到。在野心與利益面前,親情絕對能夠靠一靠後。
“我們倆商量好了,下周三,董事局會議,分別對爸爸和亞倫提出議動,進行罷免程序。”
“理由呢。”
“爸爸的話,現在跟植物人無異,當然會以這個狀态不适合繼續領導公司為由,發起投票終止他的行政總裁及董事局主席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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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戎點點頭,“亞倫怎麽安排?”
“差不多的,毒駕足夠摧毀他了,準備撤掉他的管理職務,但董事會席位,肯定會有難度,有不少保守董事,會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支持他保留董事席位。”
辛戎嗤笑,“看在老左的面子上?只怕這些人更希望有一個無作為的傀儡,好瓜分你們這家族産業吧?”
蘭迪平靜地回,你說得很有道理。他們更看重兜裏的錢,最終能兌換到多少。
辛戎看着對方,确定并不是惹惱後的冷嘲熱諷。轉移話題,“好了,我吃飽了,該去看看柚子了。”
最後一點暮色也從天空褪去,來到馬廄,四處被黃色的暖光覆蓋。仍有刺鼻的糞便味道在空氣中隐隐回蕩,不可避免。馬兒們有的在站着打盹,有的在吭哧吭哧啃幹草。
柚子頭朝裏,窩在角落,似在休息。
蘭迪舉起手,預備打響指喚醒它,卻被辛戎制止了。
“看來我來的時機不對。”辛戎說,“怎麽樣,它最近有好一點嗎?”
蘭迪向他細細說明了情況,時好時壞。一些損傷是不可逆的,無法根治,尤其是關節炎引起的跛行問題,總會複發。
辛戎靜靜聽完,“它該退休了。”
一匹正要風光的三歲馬,就這樣從賽道上倉皇退下,實在可惜,卻又無可奈何。
蘭迪默了片刻,問:“柚子退役後,你會選擇讓它會當種公嗎?”
辛戎抿抿唇,一聲短促的嘶鳴,打斷了他。好像是柚子發出來的。
蘭迪解釋,柚子或許在做噩夢。
辛戎驚訝,馬也會做夢嗎?它懂得痛苦,那它會夢到自己的奮戰,勝利嗎?剛剛那刺耳的叫聲,恨不得将人的眼淚都引出來了。但悔恨已晚,他們利用了這頭無知的動物,将它的健康付之一炬。
蘭迪聽見辛戎喃喃,“人類造的孽可真深重啊。”
走出馬廄,辛戎忽地站定,再慢悠悠轉身說:“她既然能亳不眨眼地背叛亞倫和老左,總有一天,也能亳不眨眼地背叛你。”
蘭迪碰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我知道,她随時有倒戈可能。”
辛戎半眯起眼,覺得對方的表情,很像在拙劣地模仿自己——故作淡然輕松,或許相處久了,總會學來點什麽。
“那你有什麽計劃,倘若她背叛了你,你準備怎麽辦?”
蘭迪沉默了一秒、兩秒、三秒。然後說:“在她背叛我之前,先背叛她。”
辛戎愣了一瞬,而後咯咯笑起來,靠近,把右手搭在蘭迪後背,贊賞似的輕拍了兩下,“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蘭迪明顯一振——在辛戎面前,自己的心太過于好收買。
周三那天,辛戎收到佩德羅的消息,蘭迪那邊進行得很順利,董事會投票通過了議動,董事局推舉蜜雪兒和蘭迪共同擔任行政總裁,董事會主席由原來的一名老董事擔任。亞倫拖着病恹恹的身體,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失勢,在會議快結束時,跳上桌子,發瘋似的破口大罵,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罵得狗血淋頭,最後被保安連拖帶拽地“請”了出去。
辛戎嘴角含笑,能想象到那幅滑稽畫面。
通常來說,上一輩普遍得勢後,下一代要經歷漫長的等待才能進入權力核心。亞倫本來是板上釘釘的“儲君”,結果就這樣毫無顏面地被掃地出門,任誰都難以接受事實。
“家族企業吶......”辛戎挂了電話,意味深長地感慨。
蘭迪也來了電話,語氣一如既往,并沒有勝利者的那種喜不自禁,辛戎恭喜了他,說改日請他吃飯慶祝。蘭迪沒作聲,隔了片刻問,就今天不行嗎。辛戎坦誠地告訴他,今晚已有約在身。蘭迪妥協地嘆了口氣。
祁宇以确認畫的離港安排來約了這頓晚飯,他不得不去。幾日後,《泳池》就要從紐堡的自由港運回香港,他必須要全程追蹤,不得出一點差漏,才能天衣無縫地将畫調換。
紐約上西區的一家高檔法餐廳。服務還算周到,見辛戎拄着文明杖而來,侍者殷勤地領位,笑不露齒地替他拉開椅子,附上沒有價格的菜單。餐廳風格很混搭,摩登,但是有一整面牆壁上畫着日本藝伎,白的臉,紅的唇,狹長上提的眼,西方人幻想中的東方女人面孔,就那麽擺在食客們的焦點之中。
辛戎覺得,這樣吃飯,有些累人。當然,祁宇也是一部分原因。浏覽到菜單最下面一行,自言自語,“主廚推薦裏,還有一道隐藏菜?”
祁宇托腮,笑眯眯道:“你想嘗嘗嗎?”
他沒什麽胃口,搖搖頭,簡單點了些。聽到他的點單,祁宇露出一個“可惜”的表情。
頭盤喝了一道黑松露菌菇湯,味道還行;吃完主菜後,祁宇揮手,又讓侍者端上來一道菜。侍者介紹,這就是今天的隐藏菜。
盤中的某種鳥小小一只,被炸得焦黃,看起來跟鹌鹑似的。
祁宇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解釋,“圃鹀,油脂很肥厚,沒鹌鹑那麽柴。法國人研究出來的一道美味......”笑意忽然加深,“你想知道這道菜的做法嗎?”
辛戎微微蹙起了眉。
“廚師們會找來一個黑色密封的籠子,把圃鹀的眼睛戳瞎,因為這種鳥白天不進食,只有在晚上才肯進食,越黑就能吃得越多.......當它們越養越肥,脂肪豐碩時,小鳥就會被活生生浸泡到白蘭地裏溺死,再拔毛、炙烤或者油炸。”祁宇頓了頓,觀察辛戎的表情——盡管面上無波,眼底已經變得冰冷,似在瞪自己。辛戎愈是不适,他愈發洋洋得意,繼續道,“當天宰殺的小鳥,肉質最肥美多汁,以最短的時間送到食客嘴裏,就是它們的使命。看,這就是做富人的好處,想吃什麽想怎麽吃,都行!”
辛戎依舊沉默,看起來也沒有動刀叉的打算。
祁宇挑挑眉,“怎麽,不敢吃?”
辛戎冷哼一聲,旋即舒展眉頭,直接上手,将小鳥連頭帶身子,一口吞下。他甚至用力咀嚼了幾下,嚼出了榛仁般的脆響。
這下子,換成祁宇面無表情了。
辛戎用餐巾優雅地擦了嘴和手指,遞上一個營業微笑,“味道不錯,法國人果然很會吃,至少比美國人好。”
聞言,祁宇哈哈大笑,一個亞洲臉的男人笑得如此野、如此狂,招來不少或尴尬或鄙夷的側目。可男人絲毫不在意。
過了幾秒,他屁股懸起,微微離坐,向辛戎驅近,壓低聲音,“你給我安排的自由港的那家私人飛機公司,似乎有點不對勁。”
辛戎鎮定地抿了一口酒,“怎麽了?”
“我查了下起飛日期的當天天氣,會有暴雨。這樣的天氣,出行?”
辛戎“哦”了一聲,“你是畫的主人,不滿意,随時可以選擇改期。”
祁宇湊得更近了些,笑容變得有些病态,“別跟我耍花招,辛戎。”
辛戎扭頭,似乎不想争辯什麽,眼神停留在那幅藝伎壁畫上。
“對了,”祁宇一把抓住辛戎擱在餐桌上的手,想要強迫他與自己對視,“給你透露一點獨家消息......”
然後,用極慢極清晰的語速說道:“那條整天圍在你身邊打轉的瘋狗,可不是什麽好玩意兒。你知道嗎?他是個強奸犯,對了,不僅是強奸犯,還是個殺人犯!這王八蛋幸運,生在了美國,才有機會随随便便坐幾年牢,就能出來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