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7

第38章 37

37

收購達發後,辛戎無暇再去顧及達隆那邊的生意了。怠惰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明顯,大部分原因賴于達隆的嚴酷,使人不得不萌生退意。他不怕達隆來追讨責任,更不怕付出代價才能脫身,時刻準備着背水一戰。即使赤裸裸從那邊出走,也好過一輩子當沒有尊嚴的走狗。

早餐會他已有好久未出席,關鍵是,也沒有請帖再來,到底貝蒙錦标賽的失利,以及禁藥調查一事留下了餘波。無法深究,在那邊沒有動靜前,自己也只能暫持防守策略。

蘭迪這邊,并沒有随着升遷變得輕松,反而更加繁忙。他與蜜雪兒現在的情況複雜,明面上雖合作,私下卻互相猜忌,偶有摩擦發生。

生活就是這樣繼續的。絕對不如肥皂劇在Happy End之後的安穩靜好。激烈、焦灼、困苦,當然也有欣喜、期盼、生氣勃勃,平均地分配在每一天,埋在未明、暧昧的局勢裏。

就算這樣忙碌,蘭迪一旦回紐約,還是會抽出時間來,想方設法約辛戎。

辛戎赴約全看心情,蘭迪沒轍,只能退讓。他比之前更加體貼,幾乎是巴結了,辛戎卻還是不鹹不淡。

他感到迷茫,明明每次見面時相處和睦,甚至還能似戀人般的溫存。可一旦不見面了,辛戎從不主動發消息,像是從人間完完全全蒸發。至于工作上的事務,兩人也鮮少有交集,全權由佩德羅和佐伊代理負責了。

在英語裏有個單詞叫“ghost”,來形容這種關系。

辛戎如同幽靈一樣,倏地消失,再倏地漂浮着鑽出來,施予一點甜蜜,煎熬着他。

九月底,辛戎收到達隆邀請,參加一場慈善晚宴。時隔一個多月來的正式會面,辛戎沒有拒絕。他思忖,這次不僅僅是會面,更是場交鋒。

宴會需要女伴出席,辛戎自然而然告知了佐伊。佐伊欣然前往。

慈善籌款主題是拍賣一位詩壇剛崛起的美國青年詩人的手稿。

富二代寫得出什麽好詩?佐伊忍不住吐槽。

辛戎故意跟她唱反調,笑着反問,雜志社肯發行、肯推薦,電視臺肯為他做專題的,怎麽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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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背靠家族,靠錢堆起來的,不叫詩人,叫名人。”她憤憤然,“這個國家完蛋了,文化圈也都是一群軟骨頭,一邊被富人霸淩,一邊還要伸出臉來,讓他們再扇重點。”

辛戎拍拍她的手背,以作寬慰。她擺擺手,哈哈大笑。突然,她止住笑聲,向他身後投以目光。

他緩緩轉身,欠了欠腰,朝達隆禮貌地打招呼,“您最近還好嗎?”

達隆平淡地點點頭,看不出情緒,同他寒暄了幾句。

達隆身體似乎更差了,坐在輪椅裏,臉色灰敗。他每講幾句話,就忍不住要咳嗽,女助理在旁,為他遞換手絹。

燈光漸暗,主持人上臺,拍賣開始。

辛戎注意力不在臺上,忍不住回想起剛剛與達隆交談的畫面,總覺得有些怪。

達隆那麽倔,從不在臉上藏事的人,怎麽今天眼神與他有幾次閃躲,就像是刻意避開了。

佐伊捅捅他,指着正在展示的、由油墨打字機打出來,再被鑲進鍍金相框裏的手稿,鄙夷地笑了笑。

“看吧,給屎糊了層金子,屎就不臭了嘛?可笑至極。”

辛戎還來不及細看那臺上手稿內容,就已經被人争先恐後拍走了。

佐伊連“啧”了幾聲。

一切正進行的,有些荒謬,還有些滑稽。

晚宴差不多接近尾聲時,達隆的女助理過來,傳話,讓他和佐伊待會兒不要先走了,還有下半場。

下半場?辛戎生疑,朝達隆方向瞟了一眼。

達隆也恰好看過來,與他鎮定地對視了幾秒。

“好,我知道了。”他嘴角牽着一點笑容,回複女助理。

傍晚,蘭迪開完會,接到馬工奧利佛的電話,問他,知不知道柚子今天出閘,被運走了。

他一愣,問,“什麽意思,運去哪兒?”

奧利佛從他的語氣裏聽出茫然,一下子也慌了,“我、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烏泱泱來了一幫人,出示了一份文件,說是要把柚子接到哪個訓練中心,接受治療,我本來想跟你聯絡的,但你一直沒接電話,也不回複短信……他們說辛先生已經給你提前打過招呼了……他們一臉不好惹的兇相,還帶、帶着槍,催促着馬工把馬牽出來……”

蘭迪捏着眉心,“你們就照做了?”

奧利佛嗫嚅,“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我看了文件,确實有正兒八經的章和……”

“得了得了,”蘭迪打斷他,心裏罵了一百遍,竭力壓住怒火說,“我知道了,我去聯系辛先生,向他确認。”

挂了電話,蘭迪給辛戎去電,手機竟是關機;轉撥座機,和往常一樣,跳到留言。

他捏着手機,掌心出了層汗,額頭與眼皮,同時猛地一跳,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轎車載着辛戎和佐伊,不知開了多遠,來到郊外。

兩人對視一眼,相攜下車。四下裏一片荒蕪,雜草叢生。東南西北方向,突兀地豎立起四盞探照燈。忽然,探照燈亮起,直直聚焦向一片空地,露出沙土色,這中央,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火柴堆垛起。

陸續跟停的轎車裏,也下來了人。但那些人詭異十足,盛裝打扮,卻像邪教組織一樣,無一例外帶着白色假笑面具。

刺目的光和那些聚攏過來的人,抵住了他倆的前後方。想退來不及了。

兩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點明白,但又不完全明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現在處境危險。這些人,要麽真是邪教分子,要将他倆祭祀;要麽就是純變态,以恐吓、虐待普通人為樂。不少上流人士,就有這種“另辟蹊徑”的愛好。

辛戎壓低聲音,對佐伊道歉。

佐伊說:“這就沒意思了,你又不是故……”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魁梧的面具男沖了出來,她臉上就挨了一記,不由痛得矮下身去。

“佐伊——”辛戎不淡定了,大聲呼喊她的名字。俯身想要去攙扶她,卻被人架開了。

“放開我——”辛戎脖子上青筋暴起,奮力掙紮。那面具男轉過身來,朝他面部也梆梆來了兩下。下一秒,他嘴裏就充斥着鐵鏽味。

人群裏開出一條道,達隆坐在輪椅裏,現身。他臉色變好了許多,仿佛瞬間恢複了精力,沒那麽病怏怏和蒼老了。

“為什麽?”辛戎被人押着,跪在地上,仰臉盯着他,雙目赤紅,“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制裁我,別耍這種陰招!放了佐伊,她與我們的恩怨無關,她什麽都不知道。你要報複什麽的,都朝着我來。”

“無關?”達隆搖搖頭,“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他盯着辛戎,很是認真。看了好一會兒後,嘴角微微翹起,像是覺得辛戎憤怒的模樣很逗。

“我給你選擇,來玩一個游戲吧。”達隆笑得陰恻恻的。

游戲不是別的,正是廣為人知的俄羅斯輪盤賭。

達隆向他展示了一把左輪手槍,裏面有一顆子彈,他得輪流扣動扳機,但無需抵着自己腦袋,槍口指向兩個方位目标,從第一槍開始,直到子彈射出結束。誰倒黴,誰就死。

佐伊被蒙着眼五花大綁了起來,成為其中一個目标;而另一個……踢踢踏踏的蹄聲,由遠及近。

“柚子……?”辛戎顫抖着唇,不可置信。

不知何時,柴火垛被點燃了,馬兒深棕色的皮毛,如綢緞般光滑,在漫天火光的映托下,閃閃發亮。它脖子上挂着缰繩,此時像一個絞索,限制着它的行動。它認出了辛戎,巧克力色的眼睛,全神貫注地鎖定他。

“開始吧。”達隆催促。

與此同時,起哄聲、笑聲,從那些面具下溢出。他們目睹了無數次這樣的場景,逐漸成瘾,迫不及待地将假面後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要從殺戮與折磨中,一飽眼福,汲取異味的滋養。

佐伊覺出危險臨近,不安地扭動起來,發出痛苦的低吟。

辛戎絕望地盯着眼前渲染成了地獄的一切。

害人還是害馬?他根本沒得選。

辛戎站直,麻木地舉起槍。

有人興奮地喊,有沒有人願意押注?猜猜他第一槍是射向女人,還是馬?

衆人七嘴八舌地下注。與此同時,辛戎的槍口,漸漸有了明朗方向,偏往佐伊。不少人唏噓,交頭接耳,認為他心狠,把動物看得竟比人重,可笑。

但——只是短短幾秒,趁着衆人松懈,那槍口一轉,朝向人群,眼尖的開始大叫“危險”,刷的一下,各個抱頭鼠竄。魁梧面具男撲向辛戎,想要阻止,辛戎已經扣動扳機,可惜,空槍,沒有子彈射出。

即使虛驚一場,魁梧面具男挺窩火,惡狠狠踹了辛戎一腳,警告,“想要活命,就要遵守規矩。否則,沒有下次機會了。”

辛戎垂眼,槍仍握在手裏,看起來就像一具不帶任何感情的人偶。

達隆沒有表态,冷眼旁觀。

辛戎腰後被另一把槍指着,若是再想有小動作,恐怕自己會先遭殃。

第二槍,屏氣凝神。衆人等着辛戎決定。

辛戎指向了馬,這時,柚子嘶鳴了一聲,像是在求饒。火燒得更旺了,罩住辛戎的臉,還有眼裏的神情。

什麽都沒有發生,又是空槍。柚子逃過一劫。

第三槍,即使再不情願,按照規則,也得由佐伊來受了。

辛戎木然地再次擡起胳膊,槍口避開要害,心裏一遍遍說着“對不起”,猶豫着扣動了扳機。

一陣風來,将火舌一下子吹得越來越淩厲,似是要把鋪墊做足,大夥抻着脖子,盼着念着發生點什麽血腥的才好,但事與願違。

佐伊也安然無恙。

辛戎不由松了口氣,額頭和掌心已經出了不少汗。

第四槍。

辛戎還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就聽見嘭地一響,一種從來不知曉的後坐力貫穿持槍的手,白煙冒出。随後,被槍口指着的馬兒應聲倒地。

人群炸開、沸騰,不少人吹起口哨,促狹地歡呼起來。

辛戎陷入恍惚,手腳冰涼,四肢又刺又麻,不知道臉上淌着的,是淚還是汗。等他終于回神,已經丢開槍,手腳并用地爬向了柚子。

“你為什麽不喊、不叫?”辛戎跪着,捂住柚子中彈的腹部,像在問馬,又像在瘋魔的自言自語。

馬答不出來,溫潤的馬/-眼,一如既往那樣,看着他。

血慢慢滲了出來,染上指間。

魁梧面具男過來,對着柚子腦袋補了兩槍。馬徹底僵了。從活着到死去,就是一眨眼工夫。

辛戎一怔,滞了片刻,布滿血的手緩緩伸出。

柚子呼出的均勻、溫暖的氣,最後一次穿過他的手掌。他最後一次,用手托起它逐漸失去溫度的頭顱。

辛戎覺得身體裏有什麽“嘣”地一響,斷了。他的背佝下去,頭也垂下頭,最後,克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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