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
第42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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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回來,最新消息顯示,聯邦調查局已經提交新的證據,鎖定了嫌疑人——“僞畫大師”貝萊.米格倫。米格倫作案手法第一步是找畫框,先從全世界各地的舊貨市場購買具有歷史年代的畫,再将原先的畫一點點刮下來,留下最具價值的畫框,這樣就可以在畫布上重新作畫。他還會将畫布留下的紋理融合到畫作中,簽名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達到以假亂真效果。他的華裔同夥通過密封郵件方式,賄賂拍賣鑒定官以及拍賣行相關人員,裏應外合。他僞仿了大衛.霍尼克、愛德華.霍普等等現代派名家的藝術畫作……他制作成功的、騙過拍賣行的僞畫,據不完全統計,仍有數十幅在市場流通……”*
這則新聞播完了好一會兒,蘭迪依然沉默地盯着電視屏幕。隔了許久,把電話撥通。佩德羅在對面懶洋洋地“哈啰”了一聲。
“幫我安排一下會晤,我要見他。”
蘭迪說。
“誰?”佩德羅沒反應過來。
“祁宇。”
“你沒看那鬧得沸沸騰騰的新聞嗎?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警察局裏!”
蘭迪輕笑,語氣恭維,“我知道,你可是頂尖律師,這不是你的專業嗎?安排一下,對你而言并不困難吧……”頓了頓,平靜地繼續,“其實,你和傑溫瞞我了一些事,對不對?”
佩德羅握着手機,翻了個大白眼,心裏嘀咕,這人怎麽也一針見血,跟個閻王爺似的。
被逮捕的那天,祁宇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聯系不上辛戎。辛戎醒得很早,說去對街面包房買早餐,還特地問了他需要嗎。他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瞟了眼窗外,正在淅淅瀝瀝地下雨。他提醒辛戎帶把傘出門,辛戎對他笑了笑,溫柔撫了下他的額發,然後,罩了件黑色雨衣,從他視線裏消失。
這一去,就讓他從早等到了傍晚。他站在陽臺上,四處瞭望,像個傻子似的期盼着,說不定下一秒辛戎就會從街上的哪個角落冒出來,挂着笑意,擡頭揮手,迎接他的等待。
當全副武裝的警察沖進酒店房間,持槍将他按倒在地的瞬間,他閉上雙眼,那期盼才毀滅。
抓他的人是FBI,他們對他聯合制造假畫的事展開調查,并準備起訴他,同時也告訴他,倘若檢舉同黨,大可戴罪立功。他一五一十交待得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無辜買家,這一切犯罪行為與自己毫無幹系,但聯邦探員們,呈現了一系列證據,郵件、電話往來、現金賬本、販賣畫作的海關單,這僞造勾當的關系網,均有他的痕跡。他對着這些憑空出現、莫名其妙的證據,焦頭爛額。
假的,都他媽是假的!他在審訊室裏紅着眼,大喊大叫,有人陷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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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翻譯示意他冷靜,檢察官們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他們見識過太多嫌疑人,拿這套托詞來證明清白,耳朵都要聽得出繭了。
待他發洩完,安靜了一會後,審訊繼續。問題一個接一個,他又換了種态度,不說話,保持靜默。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用極其低微、如同自言自語的語氣問,他,他去哪兒了。
辛戎下落不明。
在祁宇被保釋出來前,蘭迪見上了對方一面。
兩人隔着一張桌子對視,對視出刀光劍影來,都等着另一個先撐不住。但這種僵持只是浪費時間,蘭迪心裏又緊着辛戎,自然也無幸災樂禍的念頭,嘆了口氣,率先妥協。
“傑溫去了哪裏?”
“誰是傑溫?”祁宇裝傻。
“辛戎……”蘭迪磨着後槽牙,竭力穩住氣息,“他之前不是跟你在一起嗎?但——”
話音未落,祁宇陡然激動起來,“你!你把他藏起來了!”
蘭迪沒料到這人竟“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嫌惡道:“別誣賴在我身上!是你吧,你藏起來了才對!”
祁宇也不管蘭迪聽不聽得懂,開始大飙中文,“你別裝了!你們這兩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害慘我了!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辛戎那臭不要臉的合謀,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想讓我當替罪羊,把一切罪名推在我身上?虧我還心一軟,念及舊情,救了他,農夫與蛇啊……”說到氣極反笑,笑得癫狂,“……放心,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還有他,你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蘭迪皺眉,七零八落聽懂個大概,只覺得這家夥前言不搭後語,已經有撒潑趨勢,再繼續交流下去,只會累人累己,問不出個所以然,決定撤了。
他做了個“你是不是有病”的不屑表情,起身,拔腿就走,連一句多的“再見”也不想施舍。
祁宇盯着他離去的背影,歇斯底裏地哈哈大笑,“你給我等着,當心一點!我要是出去了,鐵定第一個收拾你!”
走出警署,蘭迪一下子沒了方向,在街邊茫然站了片刻,然後從兜裏熟稔地摸出了一根煙,點燃,誰能想到,短短一個月來,自己竟也有了煙瘾。
他抽到一半,忽然丢掉煙,小跑兩步後,又定住,似在恍惚或糾結,最後決定,再度邁開步伐。他跟着一對男女背影,足足跟了七條街,不敢靠得太近,保持一定餘量。男人戴着帽子,帽檐壓得過低,導致看不清臉,右腿也是瘸的,與走在一起的女人有說有笑。太像了,無論是高度、背影,還是身體往一邊,微微傾斜的度,簡直像一個模子複刻出來的。經過十字路口,一輛車搶着黃燈沖線,與那對男女堪堪擦過,好在男人提前拉了女人一把。女人顯然是吓了一跳,驚魂未定撲進男人懷中,因幅度劇烈,男人的帽子也受牽連,被撞掉了。帽子下的臉就徹底露了出來。蘭迪心一揪,随之怔住了。不是他。眉眼沒一樣像的。蘭迪對自己很失望,瘋了嗎,才會把一個陌生人認成他的翻版。有那麽幾秒,他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将自己扇清醒。
祁宇在被羁押的這段時間,無端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回到了揭嶺,和辛戎一塊,被大人領着去巷口剃頭。他排在前,先剃了個清涼的光頭,日光下一照,還挺合适,顯得虎頭虎腦的。辛戎雖然年紀小,卻有自己的審美,不想剃成毛桃一樣的大青皮,大人們就笑話道,哪裏來的小姑娘!怎麽還扭扭捏捏的。辛戎立時紅了臉,真成了小媳婦似的。
他盯着大人們一點也不照顧小孩情緒的嘴臉,和辛戎要哭不哭的模樣,忽地煩躁難耐。一把拽過辛戎,拉他跑。兩個小小的身影,雙雙跑起來,在天井和天井之間穿梭。
跑啊跑啊。他不時回頭,看辛戎有沒有跟上來,辛戎落一點距離,與他對望,彼此都喜不自禁地笑了笑。
跑啊跑啊。只怕沒人喊“停”,他們就不知道停。
跑累了,終于停下來。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擺起架子教育辛戎,不想幹的事就不幹,你要曉得怎麽拒絕,要用很大很響亮的聲音說“不”。
辛戎遲疑了一下,問,那我是個男孩,以後都不剪頭發了,留成長發,會不會很奇怪。
他大喇喇回,有什麽奇怪的,頭發長長了,我給你編辮子呗。
辛戎詫異了兩秒,然後捂着嘴偷摸笑起來道,你媽成天挂在嘴邊,說你是野猴子,在泥地裏滾大的,原來還懂編辮子呀。
他知道這是被嘲弄了,不服,去撓辛戎的癢癢肉。辛戎被他撓得一邊哧哧地笑,一邊求饒。
鬧夠了,他們牽着手,也不知接下來要往哪去,順着腳底的路,左拐右拐,不知怎地,步行到了海邊教堂。
教堂後院的那棵樹,生長得正茂盛。他骨碌骨碌爬上樹,再俯身,撈辛戎上來。
爬到頂端,可以看見遠處的海,樹枝粗壯,馱着兩人。海面寬闊,地平線像一條白練子,發着亮,還有輪船的鳴笛聲。辛戎指着其中一艘船說,我是乘這艘船來的,總有一天,我也會乘這艘船走。這語氣有些老成,完全不像一個懵懂的孩子。
他看見辛戎臉上暗了暗,心裏變得極為別扭,說,走,走,別看了,別看了。
兩人一道爬下樹,走出一段路,辛戎突然像被什麽吸引了,回頭瞅着樹,戀戀不舍的模樣。他喊了辛戎一聲,辛戎沒理會。他又開始煩躁,對那棵樹也憎惡了起來。他伸手,去扒拉辛戎衣袖,辛戎偏了下身子,他的手就掉在空中。他不由着急起來,生怕辛戎不肯走了,有些負氣意思,狠聲喊道,你走不走!你到底走不走!
就這樣,他把自己喊醒了。
他捂住臉,悵然若失了半天,一時分不清,剛剛的究竟是個夢,還是真實的記憶呢。
漸漸地,他回想起來,那棵樹,因為生根發達,影響到了教堂的地基和牆體安全,被挖斷,銷毀了。那時,他跟着大人們一道,牛一樣地埋頭做活,刨土、砍樹,指甲都禿了。
作者有話說:
*關于畫家 貝萊.米格倫的形象,是有借鑒真實人物,德國僞畫大師貝特萊奇。不同地是,貝特萊奇是和妻子同流合污一起賣掉畫,仿造的都是從未出現在名家目錄裏,相當于借着名家的名義,編造了一副名家根本沒畫的畫,再被鑒定為“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