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3
第54章 53
53
蘭迪閉着眼,差不多要醒來了。盡管意識還有些朦胧,但他發現有人趴在床邊,似乎在打量自己。他醞釀了一下,然後故意地陡然睜開眼,對上辛戎的眼睛。辛戎嘴角含笑,很自然地道,醒了?
不能再更清醒。
他骨碌地從床上爬起來。
“跟你商量個事......”辛戎看他,一副很真誠的模樣。
“什麽事?”
“唉,光是把你關起來也沒能平息他們的怒火,所以今天......”辛戎漸漸眯細眼,“......得懲罰你。”
懲罰?
蘭迪不是詫異,而是懲罰明明早該來的,為什麽是拖到現在才決定執行呢?差點讓他一度認為自己應該就這樣被放過了,畢竟,也沒真正殺人放火……那些人受的傷,又沒嚴重到殘疾,可痊愈的,矯情個什麽,還不及他曾在監獄裏遭受過的十分之一折磨。他怔怔盯着辛戎,直覺忽然強烈,“懲罰給誰看?”
辛戎聳聳肩,“這個時候,又聰明了。”
“你的意思,”蘭迪抿抿唇,“是配合你演戲嗎?”
“不,也不全是演戲......”辛戎作了個扼脖子的動作,表示痛苦,“是真的會讓你難受。”
蘭迪沒吭聲,低下頭,似乎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擡頭,彷徨地一笑,“之前一直忘了說,追到香港來,其實還想給你看看‘小鳥’和‘女神’的孩子,要是你願意回美國,去肯塔基親眼看看它們,那就更好了......”
“我已經看過了......”
蘭迪不可置信地瞪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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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過你的兜,從錢包裏發現了那兩匹小馬駒的照片,它們很美、很健康。說不定會是未來的冠軍。”
蘭迪身體微微顫抖,雙手交疊,捂住眼,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沮喪中。片刻後,他用一種疲憊、放棄了的聲音說:“沒關系,利用我吧。怎麽折騰我都行,我不會離開你的。”
以為能往前走,卻失敗,像着魔,像被蠱惑,一意孤行地又往過去奔。重蹈覆轍。
辛戎沒馬上應,眼裏露出一種很溫柔但又得逞的光。他笑了笑,傾身,輕扶住蘭迪肩膀,嘴唇若有似無擦過蘭迪側臉,說:“謝謝。”
沒拒絕蘭迪的執着與迷戀,當然不是因為真的感動了。在他看來,人與人的際遇,所建立的關系,都不過是對命運可有可無的妥協。不是他玩弄了蘭迪,是命運玩弄了他倆。在命運面前,他們算得了什麽?但他不會戳破泡泡,暫且維持一個共享的幻覺。他們都需要輕巧、機靈地存活。
狹小的浴室內,兩個馬仔正架着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往浴缸裏摁。男人頸上的項圈已被解開,紅痕刺目,像一道割喉的荊棘。他閉眼仰面,光裸精健的軀體被沉進浴缸,水馬上溢了出來。其中一個立馬後退,像是怕腳沾水,轉身,對倚在門框邊的辛戎問,這樣就行了吧?辛戎沒答,扭頭叫來了阿吉和申豪,問他倆行不行。
兩人看見嘴巴鼻子都埋在水裏,暫時無法呼吸的蘭迪,對視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怎麽了?都不吭聲?”辛戎問,“一個個悶葫蘆似的,多沒意思。”
他們從未見識過辛戎的惡,這會兒有點怵。
阿吉咬咬唇,“老板——這是要把他在這裏......解決掉嗎?會不會......”
“連累到你們?”辛戎憋笑,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唉,我這是幫你們報複回來啊。”
申豪蹙眉,“阿萊,你真确定這樣做?他不是外國人嗎?那要是差佬找上門來,我怕後續會很麻煩……”
辛戎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一個個瞻前顧後的,真沒意思。看起來頑強的軟弱,看起來機智的遲鈍。都有些懷疑自己挑人的眼光了,這次不會真馬失前蹄了吧?
站在一旁數秒的馬仔,忽道:“一分鐘了。”話落,用眼神詢問,是繼續淹着人,還是把人從水裏撈出來。
辛戎會意地點點頭,自顧自說:“普通人在水下閉氣的極限都是三十秒,他已經撐一分鐘了,再過去十秒、或二十秒,我恐怕……”
阿吉和申豪的目光再次憂懼地彙聚到了蘭迪身上,他的腦袋被人死死摁在水裏,惟有發絲自由,浮起了幾縷,原先水面還泛起的微弱泡泡,此時卻不見一點蹤影。
“把他撈出來嗎?要是撈出來了……”辛戎頓了頓,特意将嗓音和表情都壓得低沉,“你們之間的過節,可就算煙消雲散了。代表你們決定放他一馬。”
聞言,阿吉低頭,盯着自己還裹着紗布的一雙手,臉色漸漸暗了下來。躺在病床上那會兒,無時無刻,他都在想着報複這檔子事。麻藥過後的陣痛令他差點痛哭失聲,自那一刻起,他就恨上了,誓要蘭迪也出血,感受如出一轍的傷痛;骨肉愈合時,瘙癢難耐,想手刃蘭迪的沖動,簡直無可比拟。但哪料到,眼下,他好像并不如所想那樣希望搞死蘭迪。眼睜睜殺死一個人,未免有些極端,這超出他的心理準備,他可不想當殺人犯。就不能有折中一點的手段?
“一分十秒——”馬仔又在報數,像電子時鐘一般機械。
水中囚徒原本僵硬蜷縮的軀體,肉眼可見地卸去了力,肌肉松弛,像是走神了。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氣息漸漸弱了下去。而且,那水下的人體,因水的波紋折射,擴大了一圈,很容易聯想到屍體泡進液體福爾馬林之類的作嘔畫面。
“一分十五秒——”
怎麽現在連五秒都報?這不是故意催促着他們做決定嗎?
氣氛壓抑到極致。
申豪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撈吧撈吧!別讓這混帳死我眼前!”做完決定,他又略感惡心,但置人于死地的以牙還牙,确實不是自己風格。
“阿吉,你同意嗎?”辛戎仍不慌不忙地問。
阿吉鐵青着臉,看起來萬般為難,卻還是點了點頭,“撈。”
聞言,辛戎朝馬仔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解放蘭迪。
嘩啦啦。蘭迪被提着腦袋,從水裏拖出來。他昏迷不醒,估計是被水堵住了喉腔,得實施救援。
阿吉忽然動了,擠開申豪和辛戎,直沖到這半死不活的男人面前,掄起胳膊,蘊集了兩個大拳頭,朝他臉上揍去。
沒人阻止,也沒來得及阻止。
洩憤完了,阿吉氣喘籲籲,龇着牙。手開始作痛,不知是不是傷口開裂了。
其餘人還傻愣着,辛戎這時已走上前,撫了撫蘭迪被挨了襲擊的地方,很輕很低調地笑起來。
這兩拳不全是壞的,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蘭迪竟吐出了幾口水,胸膛終于有了起伏。
出了浴室,把蘭迪安置到卧室後,所有人像無事發生一樣,去外面吃了頓飯。辛戎對着阿吉和申豪舉杯敬酒,誇贊他倆有氣度,能屈能伸。申豪嘆了口氣,盯着辛戎,有些幽怨道:“阿萊,我和矮瓜仔今天咽下這傻/屌美國佬的虧,是為了誰呀。”
阿吉向來與申豪不對付,但為這感同身受的一句,他可以臨時倒戈為同一戰線。
辛戎笑,我知道,為了我,你們拿我當自己人。
“行了,也不糾結了,就這麽過去吧。”申豪朝阿吉使眼色。
阿吉翻了個白眼,沒搭腔。戰線崩塌。
“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處理他?不會就這麽一直關着吧。”申豪喝了口酒問。
“送他回美國呗。”辛戎輕描淡寫,“在這裏,太礙事,像顆不定時炸彈。”
阿吉“呵”了一聲,按捺不住冷笑,“這混賬倒是好命,在別人的地盤大肆發一頓瘋,鬧劇一結束,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辛戎沒有反駁,盯着阿吉,抱有歉意地一笑。表面上很溫柔似的,實際由笑帶出的眼神很沉。
阿吉被他這笑弄得頭皮發麻,冷汗直冒,剩下的抱怨,就這麽憋了回去。
吃完飯,辛戎獨自又上了樓,蘭迪已經清醒。
“怎麽樣,我表現的?算合格吧。”蘭迪嗓音嘶啞,勉力撐起身子,想爬起來。
辛戎沒走近,只是倚在門邊,默了片刻,說:“三天後,給你買最早起飛,回紐約的班機,如何?”
蘭迪僵愣住,好一會兒,身體和思維才還陽,“什麽意思......你要趕我走?”
辛戎不否認。
蘭迪喉結滾動,“我不是說了嗎,祁宇他應該也在香港,我不能把你單獨......留給他。那樣......太危險了。”
辛戎安靜祥和地聽着,沒表态。
蘭迪搖搖欲墜地下床,疼痛劇烈,下半身和腦袋尤其疼,每走一步,全身上下就像萬根針紮,但他不能放棄,站一下走一下,來到了辛戎面前。
空氣壓縮着,把他們的眼睛和表情雙雙困住,誰也逃避不了。
辛戎先開口,“回去吧蘭迪,這樣對你我都好。”
說完,他伸出雙手,勉強圈住蘭迪,拍着他的後背,“拜托了。”
被這個算不上擁抱的擁抱伏擊,糟透了。但蘭迪閉了閉眼,沒再說什麽,像是接受了命運痛楚哀婉的審判。
三天後。
辛戎接到阿吉的電話,說已經查完了,登機名單中沒有蘭迪的名字。電話那頭怒罵了幾句,說自己明明親眼送他進海關的啊,怎麽這都能出狀況?辛戎嘆了口氣,這種情況,也不算意外。挂斷電話,眼前漸漸能構想出一幅畫面,蘭迪本來走向了閘口,已輪到檢票,結果一咬牙,像重新下定了什麽決心,返身,擠開排隊的旅客們,在驚詫不滿的視線中,向出口跑了。
從機場消失,那麽就會在另一個位置現身。
果不其然,蘭迪在出口車位等到車,逃也似的蹦上計程車,一顆心上蹿下跳。司機從後視鏡裏表情古怪地看了他幾眼。他根本不在意,深呼吸幾下,報出目的地。
到達舊公寓樓下,這次是蘭迪主動,自投羅網。令他意外地是,辛戎正站在公寓入口,抽煙,像在等着誰。或許真是掐準了他要折返回來一樣。他忽然冒出一點微酸的喜悅。
這三天以來,腦袋裏就像有個失落而悵惘的倒計時,滴答滴答,白天黑夜,不停歇地走動。他被死死鎖在倒計時歸零的恐懼裏。此刻,那倒計時終于停了。
他走到辛戎面前,恐懼不再,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麽慶幸過。
辛戎丢掉煙頭,用鞋底碾滅,漫不經心問:“會打高爾夫嗎?”
他有些懵,不知突然問這的用意為何,摸摸鼻尖,誠實作答,“嗯,特別擅長。”
作者有話說:
我好土,就是喜歡攻受極限拉扯。大概還要拉扯幾十章,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