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1

第63章 61

61

蘭迪沒換衣服,只把外套脫了,丢在前臺,要了個客房清洗服務。兩人匆匆吃了早餐,一塊出旅館。

天轉晴,太陽就毒辣,把昨夜的水分蒸發殆盡。

蘭迪不知從哪兒弄來了輛舊車,車內空調有故障。車內像蒸籠,窗外也無一絲風,辛戎撐着腦袋坐在副駕,覺得全身都黏糊糊的。

“還有一會兒就到了。”蘭迪瞟他一眼。

辛戎恹恹應了一聲。

冷場。

蘭迪掌着方向盤,目視前方,再啓話題,“怎麽不好奇我如何找到他的?”

辛戎神色淡然,“你說。”

提問的主動揭秘,“我記下來了那輛卡車的車牌號,去警署出示了我的美國護照,随便編了個理由,再稍稍賄賂了點兒……就查到了。”

辛戎愣了愣,旋即敞懷笑了,調侃,“你還真有本事,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能想到招……你不會是個随機應變的天才吧。”

蘭迪扭臉,“我就當你贊揚我了。”

辛戎聳聳肩沒接茬,用手背擦了把額頭的汗。

熱,太熱了,溫度熾熱得像要把陽光之下的所有東西都燒盡。

車在一排鐵栅欄前停下,高處挂着生鏽的招牌,竟是間橡膠園。推開嘎吱作響的鐵門進去,發現此處像是荒廢了般寂靜。坡地間仍存有稀稀拉拉的橡膠樹,樹身發黑,似乎被白蟻啃噬過,根莖錯落糾纏成巨大的瘤,長刀割的傷痕布滿樹頭。上坡有一幢英式殖民風格的宅邸,白色門樓,筆直的廊道,還有暗色傾斜的尖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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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迪指了指房子,告訴辛戎,羅凱文就關在那裏面。有一條小徑可以穿過到達房子。

辛戎點點頭,做了個手勢,意思趕緊走吧。

辛戎低頭看路,小心走了段距離,擡頭,瞥了眼在前方帶路的蘭迪,随後又低下頭,視線落在那些新鮮幹涸的腳印上。不止腳印,還有許多雜亂無章的痕跡,旁證着一場行動。昨夜,這條路一定跟今天大不一樣,濕滑、泥濘,稍有不慎,就會跌倒,在黑暗中沾一身污穢。

在進屋前,蘭迪忽然停住,轉身問:“如果真拿到了證據,可以扳倒那些人……這一切了結之後,你最想幹什麽?”

辛戎微怔,盯着蘭迪不明所以,思索了兩秒,誠實作答,“我要吃我媽做的米線,加多多的牛肉和魚丸。”

蘭迪像是沒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也愣了愣,最後擠出一個介于禮貌和尴尬之間的笑,“挺好,有媽媽真好。”

辛戎也笑了笑。心忖,這家夥不會是在說反話吧,但觀察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假的。

聽到動靜,綁住手腳的羅凱文比進屋的人更心切,蟲蛹似的在地上蠕動掙紮,試圖爬起來。“放了我——”他激動地大喊大叫。

辛戎蹙着眉頭走近,将羅凱文從頭至尾掃視一遍,而後轉身對蘭迪斥責,“怎麽搞的, 是讓你找人,不是叫你綁架人!快,把他扶起來坐着!”

蘭迪面無表情,按着辛戎意思,把羅凱文小雞似的拎了起來,再塞進一張破扶手椅裏。

“口渴嗎?天這麽熱……要不要先喝點水?”辛戎在他對面坐下,風度俱佳地問。

未等羅凱文回答,辛戎努努下巴,示意蘭迪擰開一瓶礦泉水,遞到羅凱文嘴邊。

蘭迪溫順照做,跟昨晚擄掠他羅凱文的狂暴行徑相比,天差地別。

這一系列“破冰”行為讓羅凱文懵了半晌,思緒混亂,但心裏仍抱持懷疑,這美男子和這高大個會不會只是在演戲,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好讓自己放松警惕。

羅凱文惡狠狠呸了一口,頭一偏,沒接受這種在他看來過于假惺惺的好意。

辛戎也不糾結,開門見山,“周津友讓我來找你,他說你這裏會有我需要的東西。”

提到“周津友”這個名字,羅凱文明顯瑟縮了一下,腦袋僵硬地又扭了回來,與辛戎對視。

“什麽意思?我聽不懂……”他裝糊塗。

“裝什麽白癡,”蘭迪插話,“我昨天找到你時,你像魔怔了似的,嘴裏不一直在說‘這天還是來了,周津友終于想起來要解決我了’嗎?”

辛戎乜蘭迪一眼,咳了兩聲,佯作清清嗓子。

“羅先生,是這樣的......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是想找你合作的,這樣吧,你開個條件,我會盡量滿足你。”

羅凱文盯着辛戎看了好一會兒,嗤笑,“你出的條件能有多高?比天還高嗎?”

“那周津友出的是什麽條件,讓你能守口如瓶?”

“他救過我的命!”

辛戎神色自若地笑了笑,“他救了你的命,但把你老婆孩子的命挾持在手裏了,對不對?”

羅凱文沒有反駁,臉色倏地由紅轉白。

“我可以救你老婆孩子的命,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辛戎微微傾身,雙肘擱在膝蓋上,手托腮,遞出一個十足真誠且循循善誘的笑,“你願意跟我合作嗎?”

羅凱文所言非虛,他的确是被周津友救過一命,但這“救”是有沉重代價的。周津友從汪澤手中千鈞一發救他一命,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還承諾保護他家人,看起來宅心仁厚,實則不過是讓他成為一座墳墓,揣着這份黑暗的秘密大逃亡。但倘若有一天,周津友想掘開墳墓,輕而易舉。

辛戎和蘭迪的突然出現,使他這些年的惴惴不安終于變成了現實,有那麽一刻,他認命了,逃不過的始終逃不過。

羅凱文閉了閉眼,态度松了許多,“你憑什麽保證我,還有我的家人能安然無恙團聚?”

辛戎摸摸下巴,“信不信由你,我想,除我以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給你這樣一個提議,因為......”

“因為什麽?”羅凱文又緊張起來。

辛戎壓低聲音,“因為下一個找到你的人,肯定是汪澤派來追殺你的。”

羅凱文一怔,“汪澤?不、不可能的.....他以為我死無全屍了才對!一個早就被他殺死了的人,怎麽可能再去殺第二遍?!”

聞言,辛戎與蘭迪不動聲色對視了一眼。

“羅生,”辛戎湊過去,安撫地拍了拍他肩膀,“你怎麽這麽能肯定汪澤不會殺你呢?要是他察覺你還活着怎麽辦?或許,不止汪澤,周津友要是想翻臉,随時都有可能呀……”

羅凱文脫口而出,“只要磁帶還在我手裏一天,周津友就不可能動我!他不會暴露我,他承諾過的!”

辛戎遺憾地搖搖頭,“你說周津友不會食言,瞧瞧現在,你不照樣讓我們找到了。”

“他......”羅凱文遲疑,抿抿幹裂的唇,“這其中一定有誤會,這麽些年,都沒人找過來......”

“為什麽這麽信任他?”辛戎用一種同情的語氣繼續詐,“可他确實向我們坦白了你的行蹤啊......”

“他要我活着,就是保證這些東西不會遺失、被人奪走,有朝一日,他還要靠着這些磁帶去幹掉汪澤!”一個百分百盡職盡責的守墓人。

辛戎故意噗嗤笑出聲,“磁帶?光憑一盤破磁帶就想撼動汪澤,會不會太天真了? ”

“不止一盤!是好多盤!”羅凱文上鈎,“周津友安排我監聽了汪澤最起碼兩年,這兩年裏……”他忽然止聲,像是意識到了不對勁。

辛戎向後頹廢一仰,重重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啊……周津友所說的證據……”

羅凱文盯着辛戎幡然醒悟,難道這家夥根本不清楚原委,那自己豈不是主動暴露了?他後悔不疊。

辛戎重新坐正,把悲喜都藏到面具之下,語重心長對羅凱文道:“周津友想借刀殺人,借我這柄‘刀’出汪澤那口惡氣。新帳舊賬一塊清,他算盤打得可真響亮!我們是什麽,不過都是他用完即棄的夜壺。”

“什麽意思……他決定動汪澤了?”羅凱文抓住重點,“他不是一直強調時機未到嗎……”

“汪澤差點燒死他親弟弟……”辛戎反問,“你覺得這算‘時機’嗎?”

羅凱文沉默,自己受窘受辱,都比不過親人遭遇威脅,這點他怎麽不能感同身受。

辛戎猝不及防拍起手掌,話題一轉,“餓了吧羅生,咱們先去填飽肚子怎麽樣?”

羅凱文坐在飯桌上,只顧上大快朵頤,絲毫不在意蘭迪一錯不錯地盯着他。辛戎叼着煙,好聲好氣地問,羅生,還要加菜嗎。他抹抹嘴,放下筷子,說不用了。辛戎問他要來根煙嗎。他擺擺手,從牙簽筒裏抽出一根牙簽,剔牙。

辛戎笑眯眯,也不再說話。全場安靜,各個像挂上了一副啞劇面孔。

羅凱文忍不住了,“你說你能讓我們一家三口團聚,算數嗎?”

“當然算數,”辛戎掐滅煙頭,“我還可以把你們一家三口送到別的國家重新開始。”

“怎麽保證你說的話是真的?”

辛戎朝蘭迪使了個眼色,蘭迪離開,沒一會兒功夫,帶着一個旅行袋回來,拉開拉鏈,竟有半袋美金。

“如果你答應我了,這些就算定金,怎麽樣?”辛戎從中挑出一沓錢,潇灑地扔到羅凱文眼前,“你看,你先拿到錢,該擔心的是我才對吧,怕你反悔或者跑路,對不對?”

羅凱文面露遲疑,像在進行天人交戰。良久,他咬咬唇,應該下定了決心。手伸向那沓錢。

“慢着——”辛戎按住他的手背,“我有些問題想問你。希望你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好嗎?”

沒別的,辛戎純粹就是想搞清楚那些來龍去脈,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過往。

汪澤和王啓仁确實聯盟過一陣子,他倆利益一致,勾結營建署*,搞競标工程。權力如果不能獲得地位和金錢,自有外力幫忙獲得。但汪澤慢慢發現,王啓仁留了一手,兩頭吃,跟王啓仁合作不僅工程拿不下來,還會被吞掉六千萬的政治獻金,當時,他的流動資金捉襟見肘,如果不盡快籌集到錢,說不定以後的路都要封死,所以轉向了周津友。

周津友當時搞電玩城,現金流充裕,實際上就是靠賭博機。客人贏的獎品和獎券在指定當鋪折價換錢,還能再賺一道手續費。簡直是完美閉環的生意。人賺了黑錢,自然就想洗白,跟汪澤合作搞地産,也算是一拍即合。

王啓仁也不是吃素的,察覺到汪澤有了異心,聯合第三人反水,要獨吞項目後,為防止進一步被出賣,遂動了殺心。哪知汪澤先下手為強,比他更狠戾,把他綁架到公海殺了。屍體一抛,喂了魚。

還有瑪麗醫院的肝源出處,也跟汪澤脫不了幹系。他暗中指使祁宇去境外交易,賄賂系統,運回香港。當然不僅這一例肝源,在回歸前,汪澤一直在進行違法的器官買賣活動。

如果羅凱文所述俱真,那麽汪澤堪稱罄竹難書,揭開任何一樁罪行,都是重磅炸彈,足以坐一輩子牢。祁宇嘛,作為幫兇,當然也逃脫不了法律制裁。要驗證羅凱文話裏的真假,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聽一聽那些所謂證據的磁帶。

羅凱文帶二人回住處。蘭迪看他翻箱倒櫃,對辛戎悄悄耳語,這人靠譜嗎?怎麽自己放的重要東西,還像忘了似的。

辛戎看他一眼,笑笑,食指壓住嘴唇,作了個“噓”的手勢。

這時,羅凱文轉身,勾勾手指,讓蘭迪幫忙挪開一個櫃子。蘭迪無語,看向辛戎,辛戎點點頭,示意他快去吧。終于,翹起櫃子下的一塊地板,找到了一個鐵盒。

鐵盒掀開,大家都圍了上來。一股怪異的氣味,帶着腐爛和葷重,被辛戎敏銳地嗅到了,他本能地捂住嘴鼻。

蘭迪沒在意,找來錄音機,挑了盒磁帶,迫不及待放進去。

可是——

剛開始還有點沙沙聲,像是人在交談,太不清晰了,但接下來轉了好久,并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磁帶就像空白的,在空轉。

又換了一盤,差不多情況。

“怎麽回事,播出來為什麽是這樣?你耍我們?”蘭迪一把揪住羅凱文衣領。

羅凱文也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十分無奈地攤開手掌。

辛戎擡手制止蘭迪發怒,随手撚起一盤,仔細檢查——磁帶竟發黴了!

這亞熱帶氣候潮熱,再加上保存不當,發生這種意外,也不稀奇。

“想辦法修複吧。”辛戎說,然後瞥了一眼羅凱文,皮笑肉不笑,“羅生,合作要講究誠實,我答應你的一定會辦到,我希望你答應我的,也不要掉鏈子、賴賬。”

羅凱文覺得這家夥明明在笑,卻透露出一股絕情。應該是那一雙眼睛,黑中帶綠,美則美矣,卻能把人殺氣騰騰地看得沒一點藏身之地。他滾滾喉結,膽戰心驚地,竟發不出一個音來。

作者有話說:

*營建署是我随便編的一個單位,現實中hk沒有,這時架空背景,大家別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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